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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有些窘迫,垂眸又看了眼画上眼含薄烟的舒容歆,轻声道:“我不记得曾见过她。”

钱三儿道:“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不过,”他又将月牙眼弯了起来,“你明日可以亲自问问舒闻岚。”

苏晋不解。

“年关宴的席次是按品级排的,你与舒学士同列正四品,听说他昨日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亲至礼部,让罗尚书开个后门儿,把你与他的座儿挨在一处。罗尚书你是知道的,生怕舒闻岚一个不合心意在他礼部犯病咽了气,当下就应承了。”

苏晋听罢,将手中画轴卷起:“有劳钱大人了。”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自己身为女子执意入仕,迟早要过姻亲这一关,眼下躲了数日,劳烦了钱三儿,心中已十分过意不去。

苏晋于是起身先对赵衍揖道:“多谢赵大人好意,我自回去再想想。”再对钱三儿揖道,“有劳钱大人,日后倘再有臣工为下官婚娶一事找去大人府上,请大人令他们来苏府,我自与他们解释。”

赵钱二人见苏晋无心此事,当下不便再讨结果,几人合手对拜,便自值事房离去。

苏晋走在最后,看着三人的背影,轻声唤了句:“柳大人。”

一地积雪,柳朝明听见冰渣子在脚下碎裂。

他眸光微动,回过头来眉间已疏阔无物,淡淡应了句:“嗯。”

苏晋上前来垂首揖下:“方才竟忘了要谢柳大人,劳大人为时雨费心,时雨……”她微微一顿,忽想起柳朝明日前说的“不必起兴”,于是将兴头话掐了,抬眸径自问,“想问大人有甚么好法子没有?”

她是常年操劳,面色苍白,好在有一股韧性撑着,疲而不倦。这几日大约歇得好了,颊上染上一抹恬淡的好气色,眼深处清透有光。

柳朝明避开目光,淡而无波地问:“你这些年,可曾给去信杞州故里?”

杞州不是她的故里,苏晋知道,柳朝明问的是当初收留了她半年的杞州苏家。

她微一摇头:“不曾。”

不是不愿,当初苏家人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寄养子十分不满,以为是苏老爷在外头折腾出的私生子。苏老爷从来好名声,却为了昔日与谢相的情谊,竟将就着以私生子的名义,认她做了亲子,为她落了户。

苏晋借住苏府的半年,整个宅邸如一口煮着滚滚沸水的锅,几个夫人姨娘成日为她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大约是怕被她这个多出来的少公子分走家业。

后来有一日,苏晋听见,她们私下里称她“野种”。

苏晋自小承家学渊源,三岁能诵,五岁成诗,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一身傲骨下头藏着的都是锦绣才情,她自可忍不堪,却不能忍旁人辱她家人。

苏晋想,她不是甚么野种,她是谢相之后,而她的祖父,在她心中就如东升的旭日。

隔一日,苏晋便收好行囊,辞别了苏老爷。

这个与人为善的老先生深谙谢相心性是以知道苏晋必不可挽留,默不作声地送别了她五里,塞给了她一张银票,说了句看似绝情实则慈悲的狠话:“我家被折腾成甚么样,你也看到了,你走罢,到天涯海角,日后不必再来信。”

柳朝明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今岁入冬,苏老爷去世了。”

苏晋愕然抬头,眉间渐渐浮上苍茫色,片刻,摇头自责:“我……竟是不知。”

柳朝明本打算瞒着她的,若不是一切已赶在这个紧要当口。

他道:“你若实在避不过各臣工求亲,可以回乡丁忧。”一顿,忍不住添了句,“明日年关宴过了便走。”

苏晋听了这话,不由深思。

宫前殿一事如一道暗影笼在她的心头,当日沈奚卧于雪上,问她:“我觉得要出事,你信吗?”

其实苏晋想说,信,因她心中有同样的不安。

可她与沈奚一样,摸不清源头在哪里。

她希望她错了。

苏晋抿唇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她想了想,“我先去信一封,待开春诸事已定再启程。”

柳朝明不知她所期盼的“诸事已定”是指甚么,苏晋也没再多说,与他作了别,说是要去翰林院送为十七殿下拟的字,匆匆走了。

天是苍青色的,明明无云,日光却照不透,四下雪色交相映照,将人间折射出一团刺目亮白,像个盛意盎然的假晴天。

柳朝明的神色寡淡下来,一旁有一小吏上前来道:“大人,那公公已侯了多时了。”

柳朝明“嗯”了一声:“让他出来。”

片刻,自偏院的耳房里走出一名年轻内侍,正是宫前殿事发过后,柳朝明在梅园见过的那位。

内侍一袭黑衣斗篷遮住眉眼,对柳朝明拜下:“见过柳大人。”

柳朝明道:“你擅用毒。”他不是在问,而是笃定。

当日在宫前殿,就算是朱麟奶娘喂得毒,可小儿身子骨娇弱,且日日都有不同,若非有高人从旁指点,恰到好处地控制服食枣花饼的量,倘若一个不慎拿捏错了轻重,岂非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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