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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往年冬猎皇子间的比试只有一日, 诸皇子至多到第二日清晨也就陆续从林场出来了。

眼下已是午过时分,朱沢微隔着密林望去, 营地内似乎没甚动静。

他心下生疑——按说储君身死,整个封岚山乃至岚水以外的禁区都该戒防,何以如此风平浪静?

难道是他布下的那招“暗棋”未曾得手?

朱沢微觉得十分蹊跷。

更早一些的时候,朱祁岳提议说,由他先出林场将鹰扬卫安排在各个隘口,到时一旦事发,他二人可夺马从隘口的窄道撤退。

想到既已有了退路, 朱沢微当下也不再迟疑, 自地上捡了一块坚石,往手臂狠狠一砸,撩开袖子等到紫乌的淤血浮上来, 这才扶着手臂,慢慢走出了林场。

营地的侍卫一见朱沢微,便上来拜见道:“七殿下,陛下命您出来后立刻去大营之中。”

朱沢微四下望去,笑了笑:“怎么不见本王诸位兄弟?是出甚么事了吗?”

侍卫道:“禀七殿下,昨日夜里禁区守卫来报, 十三殿下跨过岚水往封岚山深处去了,陛下心急, 命虎贲卫去找, 因遇上暴风雪, 至今一点下落也无。”

朱南羡去禁区了?想必又是为了那个苏时雨罢。

朱沢微“嗯”了一声, 得到大营,一旁的侍卫帮他撩开帘子,朱沢微一进到里头便愣住了——父皇右下首站着的人不是太子朱悯达又是谁?

难道是自己的“暗棋”失手了?朱沢微想。

可是,就算他们失手,朱悯达身上为何半点伤也无?

他心中虽困惑,但也明白现在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当下对上首方拜道:“儿臣出来得晚了,求父皇责罚。”

景元帝道:“听说你受伤了,可还要紧?”

朱沢微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不要紧,可惜因为受伤,非但耽搁了出林场的时辰,这回猎的猎物也实在不多。”

景元帝回了句“无妨”,顿了一顿,却问:“沢微,你出来这么晚,可曾看见南羡了?”

原来方才问伤只是走个过场,果然在他这个父皇眼里,甚么都比不上朱悯达朱南羡这些个嫡皇子重要。

朱沢微似是一愣,往四周看去,诧异道:“怎么,十三最擅行猎,眼下竟是还未出来么?”

景元帝没答这话,似乎是心焦所致,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正这时,虎贲卫指挥使时斐来报:“禀陛下,末将已命虎贲卫搜遍了整个封岚山林场,并没见到十三殿下踪迹,想必殿下自越过岚水进入禁区后,便再没有回过林场。”

景元帝听了这话,正待问询,不想心急之下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就着一旁吴敞递来的绢布抹了抹嘴,绢布竟沾上血痕。

朱悯达见此情形道:“父皇还是先去歇着,将这里交给儿臣,若余下的侍卫再找不到十三,儿臣便亲自去北大营调兵,哪怕搜遍整个封岚山,也定要把他寻到。”

景元帝却摆了摆手:“不,朕便在这里等他。”

有个瞬间,朱景元将朱南羡失踪于禁区的过失归咎于自己——他分明知道朱觅萧不安好心,却纵容他带苏晋入林场。

可他真地没想到南羡竟会不顾危险,独自越过林场去找苏晋。

那里猛兽横行,又是冷寒的风雪天,饶是南羡再擅武,倘若孤身在禁区,也难保不遇到危险。

而这个苏晋……

朱景元又想到登闻鼓一案后,他单独留下齐帛远问的那句话——谢煦除了一个孙女,可还有甚么后人?

这句话不是毫无缘由的。

当年他征伐天下,身边的三位谋臣中,要论文才,齐帛远其实是不输谢煦的。可谢煦之所以能成为当世第一大儒,成为他身边的第一谋士,便是因为他的锦绣才情中自含一种兵行诡道般的取巧,算无遗策后总能以奇招制胜。

这样的诡谲令人可敬,可叹,亦可畏,因他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是以在平定江山数年后的“相祸”中,即使谢煦早已远避蜀中,朱景元看着诛杀令上的“谢煦”二字,提起朱笔,最终没有割去。

他命锦衣卫至远追到蜀中。

朱景元侥幸地想,以谢煦的智计,他定能算到会被相祸牵连,说不定早带着孙女逃往云贵边境之地去了。

这样也好,让他走得再远些,远到再不能威胁到朱家的皇权,以后他便可以好好地在云贵呆着,安度余生。

可朱景元没想到谢煦居然没有走。

就像拿自己的命在等一个笑话。

谢家公子才情无双,却始终秉持着一丝执念,他要看一看这个他视为一世知己的人,曾相扶相持的人,是否真地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可惜啊,皇权最终污了人心,这一生忠义付与荒唐。

乃至于朱景元在此后数年的梦回中,总是听见自己曾对谢煦许诺过又辜负了的那句话——有朝一日江山在我之手,当许你半壁。

朱景元还记得,谢煦致仕的那年是景元二年的暮春,他对自己说,他远在蜀中的独子为他添了个分外伶俐可人的孙女,他陪他抢了半辈子江山,累了,日后打算将这一身才学都授予这个孙女,教她做个醒世明目之人。

朱景元还说:“你这孙女年纪正好,又受教于你,等日后长大了,嫁来朱家,给朕做个儿媳。”

彼时谢煦只是笑,浅淡的春晖落在他清致舒雅的眉目,眉间浮起苍茫色,细看去,反倒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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