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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者有所关联,但重点不同。如果是后者,你需要更扎实地梳理媒介理论、网络社会理论、表演理论与你的人类学框架的结合......”

一连串的问题,逻辑严密,层层递进,将李乐那个初步设想中所有模糊、取巧、想当然的地方都暴露在学术的强光之下。

李乐感到后背有些紧,但内心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指导,将你粗粝的想法放在学术的砧板上反复锻打。

克里克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思路可以。但记住,博士论文不是田野报告,它需要坚实的理论对话和清晰的分析框架。在你进一步深入线上田野之前,我需要看到一份更详细、经过充分文献梳理和理论反思的研究计划书。篇幅不必长,但逻辑必须自洽,方法必须可行。”

“是,教授。我会特别注意。”李乐郑重应下。

“今天就到这里。”克里克特教授重新戴上了眼镜,目光已经落回了她自己的文稿上,仿佛刚才那场密集的、抽丝剥茧的对话只是两次翻阅文献之间的短暂间歇,“你的田野笔记,修改意见我已经批注。拿回去看。研究计划书,三周后交初稿。”

“三周?”

“嗯?”

“行吧,”李乐起身,“那什么,教授,走吧?”

“你确定那老乌鸦的腿好了?”

“差不多,现在都能一早遛狗了。”

“哈,狗遛他差不多,也好,省的说我欺负她,踹瘸子那条好腿。”

“诶,教授,您慢着点儿,包,包给我,我帮您拿着。”

“李,近期有个活动,需要你准备一下。”

“啥活动?”

“尤尔根最近接到邀请,安排今年九月份去一趟燕京和沪海,要做几次讲座,需要一个助手或者说翻译,但是身边能懂德语、英语的华夏学生几乎没有,我就推荐了你、”

“谁?尤尔根?”

“对,哈贝马斯,去年去他家拜访,他对你的评价很不错,找到我时,我一说,他就同意了,不过得先问问你的意见。”

“额.....”李乐有点儿懵,哈贝马斯啊,我当讲座助手、翻译?

“怎么,有问题么?”

“没,没问题,不胜荣幸,三生有幸。”

“嗯,那几好,你提前准备准备,到时尤尔根的秘书会和你联系,记住,当个事儿办!”

“诶诶,必须的。”

。。。。。。

李乐熟练地将那辆银色卡罗拉驶出逼仄的侧街,汇入南安普顿街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

窗外的伦敦街景流转变换,从学院区的古老肃穆,渐渐过渡到梅菲尔区橱窗精致的沉默。

车里。

“所以,”克里克特说道,“那个老乌鸦还在学生的家里蹭吃蹭喝?”

李乐握着方向盘,嘴角忍不住扯了扯,“森内特教授不还是在恢复期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也说了,静养加适度活动。我现在住的那地方,比奥丁公寓清静,院子也大,正好适合他溜达溜达,复健复健.....”

“静养?”克里克特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在学生的私人宅邸里,享受一日三餐,还有专人服务,这静养的成本,可比住在圣托马斯医院的私人病房高昂得多,也.....惬意得多。”

“我认识那老东西四十多年,他哪怕只剩一条腿能用,也能拄着拐杖从苏活区一路吵到舰队街,顺便在路上骂三条流浪狗。”

“哈哈哈哈~~~~教授,其实,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森内特教授那也是付出了劳动的。他现在还当着我家两个孩子的嗯,临时启蒙老师。时不时给讲讲故事,纠正纠正发音,孩子们可喜欢他了。”

“启蒙老师?”克里克特教授微微侧过头,“让森内特给两岁半的孩子做启蒙?李,我得说,你这心不是一般的大。你是打算让你家两个小宝贝儿人生的第一课就从《利维坦》的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状态开始理解社会,还是准备让他们用博弈论模型来分析玩具的分配问题?”

老太太语气温柔,用词却辛辣无比。

“那老乌鸦看世界,永远隔着一层成本收益分析的滤光片。”

“在他眼里,人类的温情脉脉,大抵都是理性选择披上了多巴胺的外衣,孩童的天真烂漫,或许也能被解构为某种进化心理学上的适应性策略。”

“让他启蒙?你就不怕他把你家那两个宝贝儿教成两个小小的、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小僵尸?见到天鹅先估算市场价值,拿到糖果先考虑税收递延?”

李乐笑道,“其实,两岁多的孩子懂什么,他说也没人听啊,还是在讲故事。”

克里克特摇摇头,“孩子需要的是对世界抱有基本的信任,是对人类关系存有温暖的想象,是知道除了利益计算之外,还有同情、分享、甚至那么一点点无用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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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从小就被灌输,你手里的玩具可能象征着你在这个家庭微型政治结构中的谈判筹码,你分享糖果的行为背后隐藏着复杂的互惠义务计算。”

“教授,您说得对。”李乐点点头,“我会和森内特教授提醒的。”

克里克特望向窗外,看着海德公园方向渐渐葱茏起来的绿意,“孩子应该先学会爱这个世界,然后才是理解它的残酷。顺序错了,心就容易变得又硬又冷,像某些一辈子泡在档案堆里、最后把自己也活成了一卷索引卡片的人。”

李乐听出了那指向明确的调侃,心里暗笑,想了想,半是解围半是真心地说,“要不,教授,您有空也多来家里坐坐?给我们家那两个小东西平衡一下,中和中和?就当回回炉?”

克里克特教授闻言,转过头,“巧言令色。”她评价道。

“看来跟那老东西混久了,别的不说,讨价还价和寻找理论平衡点的本事,你倒是学得快。”

车子驶入海德公园旁安静的住宅区街道。浓密的梧桐树冠交织成拱廊,阳光被滤成碎金,洒在保养得当的乔治亚风格联排屋外墙上。

这里的气氛与方才喧嚣的市中心截然不同,是一种沉淀了财富与时间的静谧。

就在李乐熟练地打方向盘,准备拐进自家那条更幽静的小路时,他注意到前方不远处,自家门口的路边,大小姐的两位穿着便装的安保,正拦在一辆灰扑扑的小货车前,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李乐下意识放慢了车速,凑了过去,这才瞧见车里的袁家兴和时威。

“胜勋,怎么回事?”

“李先生,”那位叫胜勋的安保见李乐过来,微微点头示意,“这辆车在门口缓行绕了两三圈,没有呼叫门铃,也没有明确停靠意图。我们上前询问,驾驶者说是您的朋友......”

“对,我叫来家里吃饭的。”李乐回道。

“啊,我们不知道。”

“不怨你们,是我没说清楚,诶,时威,你俩在这儿转什么圈儿的?进去啊,家里有人。”

“乐哥!”袁家兴赶紧喊了一声,“我们真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地儿……太安静了,我们这破车停哪儿都扎眼,想找个不碍事的地儿.....”

“嗨,这地儿什么车不能停?对了,炉子带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