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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继续,我去把炭生了,先把茄子什么的烤上。”李乐端起一部分串好的蔬菜,又拎起那袋木炭,往后院走去。

。。。。。。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果木特有的、清甜中略带焦香的气息,渐渐弥散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

闻到烟熏味儿的李笙和李椽手拉手跑到落地窗边,鼻子贴在玻璃上往外看。

查尔斯三世也竖起耳朵,晃悠到门边。

炭火终于烧透了,通红的炭块铺在炉底,笼着一层薄薄的白灰。李乐把剖开的茄子、刷了油的玉米、整只的青椒铺在铁丝网上。

火焰舔舐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水汽蒸腾,随即,焦香混着蔬菜本身的清甜,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越来越浓郁。

这原始直接的香气,比任何高级香氛都更具穿透力和诱惑力。

当第一把肉串被李乐握住,熟练地架在炉子上时,“滋啦”一声爆响,油脂滴落炭火,窜起几朵欢快的火苗,混合了孜然、辣椒、焦香肉味的霸道香气,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轰然炸开,瞬间弥漫整个后院,并向屋内弥漫。

李笙已经按捺不住,拉着李椽就要往外冲,被大小姐笑着拦住,给他们套上小外套。

天色渐渐暗下来,西天还剩最后一抹橙红色的余烬。李乐在廊檐下扯了根电线,挂上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泡,昏黄温暖的光晕罩住烤炉周围一小片天地里,与远处客厅透出的光亮、天上初现的疏星,形成了奇妙的层次。

李乐蹲在炉子前,手里那把纸壳子改成的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着。

肥肉边缘开始滋啦作响,渗出晶亮的油珠,滴入火中激起一小簇欢腾的火苗。孜然与焦香随着热气猛地窜起,驱散了之前所有的斯文气息。

跑过来“监工”的李笙和李椽,一左一右扒着李乐的膝盖,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跟着那几串肉来回移动。

李笙吸了吸鼻子,小脸被炭火映得红扑扑,“阿爸,香,香,能次不?”

“没熟呢,吃个屁。”

李椽小声问,“阿爸,火为什么是红色的?为什么肉会变成这样?”

“因为火很热,肉里面的东西改变了形态。”李乐一边翻动着肉串,一边试图用两岁半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就像.....嗯,就像黏土烧成了陶器,变结实了,变香了。”

这个比喻显然过于跳跃,李椽眨眨眼,还在消化,李笙已经伸出一根小手指,试图去戳那“嘶嘶”冒油的肥肉,被李乐轻轻拍开,“嗨,烫起泡,馋的你,再等一分钟。”

袁家兴端着一大盘穿好的蔬菜串,蘑菇、青椒、玉米段.....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场面,笑道,“乐哥,孩子等急了吧?先给他们烤两串不辣的?”

“笙儿吃辣的,老奶奶说,能吃辣能当家!”

“还当家,你知道什么是当家不?”

“几道,就系笙说什么,椽就听。”

“哈哈哈哈哈~~~~”

“阿爸,好了,好了。”李笙又嚷嚷。

“不急,肉得烤透,火候不到吃了闹肚子。”李乐说着,将第一批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移开火头,撒上一把细细的辣椒面与孜然粉,烟雾升腾,香气愈发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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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差不多,自己先拿起来尝了尝,这才又递了两串只撒了少许盐和孜然的给一旁,抱着小手,和小狗讨食儿一般,眼巴巴的俩娃,“吹吹,小口咬。”

又拿起几串,递给袁家兴和时威,“尝尝,看我这手艺如何。”

袁家兴接过,吹了吹,一口咬下。羊肉外焦里嫩,肥油爆开的瞬间满口生香,混合着孜然粗粝热烈的风味,瞬间将他拉回夜市嘈杂的烟火气里。

满足地“唔”了一声,竖起大拇指,“地道!乐哥,你这手艺,专业的。”

一口下去,时威眼神也亮了,“好吃。”又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冰凉与火辣在口中交冲,畅快地吐了口气。

“炉子好,炭也好,果木有股子甜香,压得住羊肉的膻。”李乐自己也拿起一串,三口两口撸进嘴里,不怎么斯文的吃法,与几天前Le Gavroche里西装革履、刀叉并用切割小羊排的动静,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院角落那张厚重的原木长桌旁,森内特和克里克特对坐。

森内特面前摆着一小碟李乐特意为他烤的、只撒海盐和迷迭香的羊肋排,老头用刀叉慢条斯理地分割着,一边对克里克特说,“瞧见没?这才是人类最古老的社交仪式之,围聚火堆,分享猎物。比那些需要记住十二把叉子用途的晚宴真诚多了。”

克里克特小口啜饮着苏打水,瞥了一眼炭火旁喧闹的景象,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至少,这里没人需要担心自己领结的歪斜度是否符合那些无聊的礼仪。”

“家兴,时威,别光吃,喝点。”李乐把烤好的肉串儿装盘子里递给大小姐,示意给老头老太太送去,又起开几瓶啤酒,“最近那优惠券网站怎么样了?有起色没?”

袁家兴抹了把嘴,“还行!访问量稳中有升,时威琢磨着加了个用户投稿功能,让人自己分享找到的优惠码,咱们审核后给点小积分,能换点亚马逊的礼品卡。嘿,还真有人愿意花时间找这个。”

时威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技术型的兴奋,“关键是信息得快、得准。我写了几个简单的爬虫脚本,盯着几个大商家的官网和论坛,一有新的优惠活动或者码放出来,自动抓取,人工再核对一遍,比纯手动快多了。”

“上个月广告和返点分成,扣掉服务器钱,我俩一人分了快八百镑。”他说着,看了一眼李乐,“不过,我们这网站现在.....确实有点丑,像九十年代的黄页。”

“丑不怕,有用就行。”李乐一眨眼撸掉一串,把签子一扔,想了想,“关键是思路,你们现在做的是信息聚合,省的是小钱。以后能不能往前再走一步?”

“比如,跟商家谈更深度的合作,独家优惠?或者,分析用户常搜什么,推送更精准?甚至.....做成一个本地生活服务的入口?”他说的随意,却让时威眼神一动。

这些想法有些模糊,却指向了比单纯“省几个便士”更大的可能性。

袁家兴则实在许多,“乐哥,那些太远了。我们就想先站稳,把信息做扎实,让常来的用户觉得靠谱,能省一点是一点,慢慢来呗。”说着,嘬了口酒,“我们这就小打小闹,图个踏实。”

李乐笑了笑,“其实,也有往大了做的法子,就......”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汽车引擎声和隐约的谈笑。

小雅各布和安德鲁出现在后院的拱门处。小雅各布短裤短褂,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安德鲁一身运动服,两人不知道从哪儿溜达过来的。

“哈!我就知道!远远就闻到这罪恶而美妙的香气!”小雅各布夸张地吸着鼻子,大步走来,先将纸袋递给迎上来的李乐。

“啥啊?轩尼诗?”李乐拿过来看了眼。

“昂,你一说来撸串儿,我就去我堂哥在奥丁公寓的酒柜里拿的,给教授他们尝尝,哦,这炉火!这烟雾!这.....这才是生活!”小雅各布也不客气,一伸手,从炉子上拈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牛肉串,一口咬下,烫得直哈气,却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儿,这才是美好啊。”

安德鲁则先对森内特和克里克特两位教授礼貌地颔首致意,才走到烤炉边,接过李乐递来的一串烤蘑菇。

“谢谢。”

“你们俩咋凑一块儿去了?”

“他约我打壁球,不过技术不行,还喜欢耍赖。”安德鲁刚说了一句,小雅各布就龇牙。

“谁耍赖,我就是还没适应球场,地板不是实木的,太滑。”

“你怎么不说你鞋不好?”

“啊,对,还有鞋。”

“噫~~~~”

安德鲁瞧见一旁的袁家兴和时威,“这俩位是?”

“哦,忘介绍了,袁家兴,时威,我前几天给你们说过的。安德鲁,小雅各布,正好今天过来,大家认识认识。”

“幸会幸会,你们好。”

“就你叫时威?我听李乐说过,你在搞什么线上优惠券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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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威被小雅各布问的有些懵,看看笑嘻嘻的李乐,茫然地点点头,“是,刚弄,还是个雏形。”

小雅各布扔掉手里的签子,又拿起一把肉串儿,分给两人,“想法创意挺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聊聊?”

“聊聊?”

“呵呵呵,一会儿,一会儿,先吃再说,来,喝酒喝酒,”随即拿过一瓶冰镇啤酒,用开瓶器“噗”地一声撬开。

炭火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松弛的、带着油光的脸。

长条的木桌被抬到了后院中央,铺上一次性桌布,各种烤好的食物源源不断端上来,焦香油亮的羊肉串、牛肉串,烤得外皮酥脆、内里多汁的鸡翅,滋滋作响的肥美猪五花,蒜香浓郁的烤茄子,清甜爆汁的玉米,虎皮尖椒.....啤酒成箱地放在旁边的大塑料箱里,浸在冰水中。

没有水晶杯,只有简单的玻璃杯和一次性纸杯;没有精致的摆盘,只有豪爽的大盘堆叠;没有轻柔的古典乐,只有炭火的噼啪、食物的滋滋、孩子的欢笑、狗子偶尔的吠叫,以及越来越响亮的、毫无拘束的谈笑。

气氛与Le Gavroche那晚截然不同。

那里是衣香鬓影,是计算与矜持,是规则下的试探与合纵连横。每句话都可能在心中掂量几个来回,每个笑容都或许带着多重的意味。空气里浮着香水、红酒与看不见的张力。

而这里,是汗水与油烟,是坦率与松弛,是口腹之欲最直接的满足带来的纯粹快乐。

小雅各布光起了膀子,一手啤酒一手肉串,和袁家兴讨论着哪种烤串的肥瘦比例最完美。

安德鲁则和时威聊起了他那个线上优惠券网站的构想,时威起初有些紧张,但见对方态度诚恳,也渐渐打开话匣子,眼里有了光。

森内特和克里克特坐在藤椅上,边吃边斗嘴,但语气是松弛的。

大小姐也没了星级餐厅里的正襟危坐,坐在桌边,腿里夹着一个,手里摁着一个,李笙吃得小嘴油光发亮,孜然粒沾在腮边,李椽则很认真地尝试用筷子把肉从签子上剥下来,小脸专注。

李乐是最忙的那个,大部分时间守在炉边,手里像耍弄兵器般翻动着大把的肉串,看火候,撒调料,额前的头发被汗打湿,在昏黄的灯泡下闪着光。

小院里,没有小心翼翼的措辞,没有需要揣摩的眼神,没有隐晦的规则与试探。只有食物最直接的诱惑,酒液最单纯的清凉,以及围聚一处、卸下所有社会角色后的闲散。

这才是生活最踏实、最温暖的底子。

无需任何符号资本的确认,无需在意任何场域规则,此刻的快乐,源自食物最原始的馈赠,源自朋友间毫无功利的相聚,源自这夏日夜晚,后院一方天地里,升腾的烟火与人气。

小雅各布举着啤酒杯,大声提议干杯,理由是“为了这该死的、让人忘记所有烦恼的碳水化合物和动物脂肪!”

众人哄笑着举杯,玻璃杯、纸杯、甚至啤酒瓶撞在一起,发出参差不齐却清脆悦耳的声响。

夜风拂过,带着炭火的余温、食物的香气,以及满院的欢声笑语,飘向远处沉静的星空。

这顿简单却丰盛的后院烧烤,仿佛一剂粗粝而有效的解药,洗去了连日来的波谲云诡与心机算尽,只留下舌尖的酣畅与心头的熨帖。

李乐烤完最后一波肉串,终于得了空,拿起一瓶冰啤酒,靠在一旁的廊柱上,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冲淡了喉间的炙热与油腻。

望着眼前这喧腾热闹的场景,又想起几天前Le Gavroche里那些精致餐具映照出的、克制的脸庞,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人间,终究是比任何星空都更值得驻足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