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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半年前杜夫人先他一步无灾无痛去世后,杜卢的精神头越发不好了。现在他坐在旁边围观衡玉和陆钦下棋,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衡玉见杜卢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又挑拣几件朝堂趣事告诉他。

杜卢笑了一阵,轻声叹道:“所以啊,这些人争!了一辈子,要我说,还没我在白云书院这些年过得快活。”

“那是当然。我记得您说过,您当初会决定加入白云书院,是因为您觉得白云书院是一场铸给天下士人的美梦,它有朝一日回成为士人心中的精神丰碑,不出十年就会如同百川朝海,令天下士人归心。”

“是的,玉儿的记性就是好。这番话我只和你说过一次,你就记了那么多年。”杜卢揉了揉眼睛,有些疲倦。

衡玉的声音放得很轻,“您说的话,我当然都得记住。”

他问:“我来白云书院也有七年了吧。”

“是的,正好七年整。”

“距离十年,也就还差三年罢了。”杜卢说,“我困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他从石椅上站起来,站稳后,把石桌上的一沓信抱起来。

过几天就是杜卢七十五岁寿辰,这一沓信是赵侃他们写回来的,一共六十七封。信上的内容除了向杜卢祝寿外,也将他们这大半年来所取得的一政绩都写了下来。

衡玉连忙站起来,“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不用啦。”杜卢摆摆手,他抓着拐杖,“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放心,我还没老到连几步路都走不动。你坐着和你老师好好下棋吧,今晚留下来住一晚,我好久没和玉儿你吃过晚饭了。”

衡玉抿唇轻笑,“好,我到时候让厨房多备几道您喜欢的菜。”

目送着杜卢离开,确定他走得很稳后,衡玉才收回目光,重新捻起一枚棋子。

“杜夫子胃口还好吗?”

陆钦轻轻摇头,“睡眠也不行,听到一些风吹草动都会清醒过来。你们有空的话,多过来陪他一下。他现在最挂念不下的,反倒是你们,担心你们这些学生会向他年轻时一般,太过刚直。”

衡玉轻轻应了,又问:“那老师呢?”

陆钦斑白的头发如今已尽数为华发,从她初初拜师到如今,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光阴。

唯一未变的,大概是他那无论何时都挺直如劲松的背脊。

“我?”陆钦失笑,“不必担忧。”

衡玉就不再问了。

下完一盘棋,陆钦也有些倦了。衡玉目送他走回屋子休息,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去厨房,打!算让厨房做几道杜卢爱吃的菜。

这一年来,杜卢因为身体原因,几乎滴酒未沾。衡玉想了想,又道:“到时候把好酒温上,让杜夫子喝上一两杯解解馋。”

吩咐好后,衡玉又去了斋室,打算看看学子们的学习情况。

白云书院培养学生的制度早已摸索成熟,这第二届学子资质又好,很快就适应了在白云书院的学习,现在在十分认真地听着左嘉石讲课。

等天色差不多了,她才回到夫子的住处。

她到陆钦院子的时候,陆钦已经醒了,正披着一件薄外套坐在书房边翻阅书籍。

“老师,该过去用晚膳了。”衡玉站在院子里,笑着喊道。

陆钦侧头,摆摆手笑道:“好,我看完这两页就出去,你先去喊杜卢吧。”

杜卢的住处稍偏,不过采光很好,院中央摘种着他最喜欢的梧桐树。门口没有落锁,为示礼貌,衡玉还是站在门口敲了两下。

伺候杜卢的仆从过来给衡玉开门。

“杜夫子醒了吗?”

仆从摇摇头,声音很轻,“老爷睡前叮嘱我,他昨晚没睡好,这个午觉要睡得长一些,让我到用晚膳的时候再叫醒他。”

衡玉笑,也跟着放轻声音,“原来如此,那我自己去喊醒杜夫子吧。”

说完,她走上阶梯,笑着来到杜卢寝屋门前,敲了两下房门,“杜夫子,我来唤您起床去用晚膳。”

稍等片刻,房屋里依旧一片寂静。

衡玉脸上的笑意凝滞,然后一点点收敛起来。

她再用力敲了两下,依旧无人应答。

衡玉没有唤奴仆,她自己抬起两只手,缓慢而用力的推开木门。

寝屋里,安神香在床边的香炉里静静燃着,烟雾萦绕而上。衡玉推开木门,鼻端能嗅到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衡玉一步步走过去。

可从木门到床榻,不过几步路的路程。

她看着那闭眼躺在床上、神色安详的老者,俯下身子别开头,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别开头时,她看到,窗边桌案上,摆着一支怒放的红杏。

那沓学子们寄来的书信就安安静静摆在花枝旁,等着收信的人拆封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