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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苦佛?这又是哪一位大佛?”

那大娘是个筑基期的修士,打量了她一下,奇怪道:“你不知道救苦佛么?”

她长得好看,看上去就没有攻击性,朝着大娘笑了一下:“我这几年在山里闭关修炼,都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修士经常这样,大娘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叹了一声:

“这几年魔族肆虐,到处都是魔气,还好有我们的救苦佛啊!”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救苦佛佛法无边,不仅可以赐予你修为,还可以保佑你全家的性命。你看看,这方圆百里的修士,都是前来朝拜救苦佛的!你就知道这佛有多灵了!”

她忍不住问道:“此事可当真?”

大娘见她不信,顿时急了:“你可别不信,我去朝拜救苦佛,求了一道护身符,后来被一只魔偷袭,当时我眼前一道金光闪过,那魔就被打散了。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而且救苦佛的护身符不收钱,还会给人赐福,这才是救苦救难的真佛啊!”

她做出被震惊到的样子:

“若是真的那么神,我也想要去拜一拜了。”

大娘的面色微微和缓了下来:

“你可来得巧了,后日便是大朝拜,兰若寺开门迎四方香客,人人都可以领护身符、听救苦佛的佛音!”

朝今岁的眼神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虽然不通医理,但是她在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力量之后,她就可以感觉到天地间的吐息,一草一木的生命。

人也是同理。

于是,她分明就能够感觉到,这大娘就像是秋天的草一般,在慢慢地生机枯竭,就连印堂处都开始发黑了。

她撇去了茶沫: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都不要,只管保佑你的好事发生呢?

她正出神呢,突然间在茶水的倒影里,看见了一只漂浮在她背后的魔。

那团黑气渐渐地凝出了一个人形,变成了燕雪衣的样子,他伸手在她的头发上不知道做了什么,他蹙眉像是在面对什么前所未有的大问题,动作笨拙,但是看起来非常认真,活像是在她的头上作法。

一直到茶水里的倒影不见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付了茶钱,大娘却突然间说:“姑娘,你的簪子真好看。”

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枚碧玉簪子。

她终于知道了他在她的头顶作法,原来是插簪子。

她想:这里可是佛寺,他到底是从哪里买到的簪子给她的?

她回过神来,广平已经找到了她。

“姑娘随我来吧,我找了个地方暂时落脚。”

广平毕竟是当年兰若寺的预备主持,就算是堕了魔,背叛了兰若寺,还是能够找到一两个旧友,有点人脉的。

然而当朝今岁看见了一座漏着雨、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茅草院子的时候,还是脚步一顿。

——广平,这就是你的人脉么?

这茅草屋里,住着的是广平的师弟,师弟叫做广大。

广大是个细长眼的和尚,一看见她就笑眯眯地行了个佛理,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袍,比广平身上多了恬淡和看破世俗的超脱——当然了,不超脱,也不能住在这种四面漏风的地方。

广平斟了一杯茶:

“本来当初贫僧一走,广大就是主持了,但是三十年前,广大被逐出了师门,从此就只好在这兰若寺边的荒山上,找了个小破茅草屋住着。”

朝今岁:“三十年前?”

——那刚刚好就是朝太初将天魔的牌位放在了兰若寺的时间。

广大接过了话茬,叹气道:“正是三十年前。”

“这些年,不仅是小僧,其他广字辈的师兄师弟们也陆陆续续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慢慢被赶出了兰若寺。”

朝今岁问:“那现在兰若寺里的,都是你们下一辈?”

广大摇摇头:“不,我们广字辈已经是当年最小的一辈了。”

兰若寺自从八年前起,就开始信奉一个“救苦佛”,广大翻遍了佛法,也没有找到这救苦佛是哪位神仙。

五年前,最后一批广字辈被逐出了师门。

兰若寺里就只剩下了“救苦佛”的弟子,而且这“救苦佛”的弟子,都不剃头的,全是俗家弟子,全都有头发。

广大愤愤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瓜。

广平也一起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感叹道:“现在当和尚都不用剃度了,真简单。”

朝今岁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今的兰若寺,真和尚都差不多走光了。

她继续听了下去。

那些俗家弟子也不穿袈裟,只穿白色的布衣,自称是“救苦佛”的侍从。

而且就在朝今岁离开修真界的八年时间里,因为魔族肆虐,天下大乱,许多修士日子越发难过起来,于是信奉救苦佛的人越来越多。

信救苦佛,得修为;

信救苦佛,得庇护。

然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

这是真的。

那些侍从们中间,真的出现了非常多的元婴修士;还有许多修士真的通过信救苦佛,修为突飞猛进的。

广大将这些年兰若寺发生的事讲完了,叹息了一声:

“但是小僧知道,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那救苦佛贫僧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僧不想离开这里,就是想要劝劝那些参拜救苦佛的,能够劝走一个是一个。但是他们都执迷不悟,把小僧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

广平也念了一声佛,室内一下子静下来了,只有袅袅的茶烟往上飘。

对面面色沉静的少女开口了:

“天底下的确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大概知道他们是拿什么换的了。”

广大讶异地抬起了头来,“姑娘,可否告知小僧?”

她放下了茶杯,杏眼里一抹杀气闪过:

“生机。”

“换句话说,寿命。”

这恐怕就是天魔,短短八年就恢复得这样迅速的缘故。

话音落下,广大也愣住了。

他和广平面面相觑,都只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样凝滞的气氛当中,下一秒,朝今岁突然间屏住了呼吸,朝着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感觉到了有一股神识扫过了他们的茅草小屋,那注视就如同在天上俯视,仿佛是神偶然对人间的一瞥。伴随着那股神识的扫过,还有有种恐怖的威压。

朝今岁屏住了呼吸,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好一会儿,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接着,屋里的三个人才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广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五年来,时常有一股神识在兰若寺附近扫视,但是他们都说这是救苦佛在注视人间。”

朝今岁摇摇头:“这分明就是在监视。”

想到他们日日夜夜就在这古怪诡异的“佛”的监视下生活着,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广大顿时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广大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小僧不知道姑娘想要做什么,但如是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朝今岁说:“的确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你们知道那护身符放在什么地方么?还有这救苦佛还有什么保佑人的方法?若是可以,帮我查一下。”

广大点头,“小僧会与师兄一起去查清的。”

朝今岁能够从刚刚的威压当中,感觉到天魔现在变得非常强大——比当初在玉剑山时还要强大一些。想来,这都是拜那些源源不断的生机供给所赐。

朝今岁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力量来源,便也不着急了,暂时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广平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去客栈住,但是朝今岁在兰若寺附近转了转,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这种注视就来了三次,而且越靠近兰若寺,被那股神识注视的感觉越清晰。

想要在天魔的眼皮子底下打探,这小院,竟然当真是最佳的选择了。

广平找了干净的褥子给她换上,但是夜里一下雨,这屋顶就开始滴滴答答地漏雨了。

因为那股注视,她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睡得很浅,几乎雨一漏下来她就醒了过来。

但是很快,一团黑气从她的背后冒了出来,大魔头蹙眉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明明从前他在万魔窟幕天席地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她要住在这种地方,大魔头就觉得无法忍受了。

那团黑气飞到了屋顶,很快,那漏雨的声音就消失了;小屋中间的火堆燃了起来,渐渐地将屋子里的潮气给驱散了。

她睁开眼,外面的细雨还没有停。

她起身发现那只魔消失了,刚刚想要出去,就突然间听见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声。

广平问:“尊上,你就一直这样不出来么?”

广平的身边,是一团黑气化作的人形,漂浮在空中,和广平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帮本座照顾好她。”

广平万万没有想到,久别重逢,魔尊一开口就是:“屋顶漏雨了你都不知道帮她修一修,那被子也不够松软了,屋里还潮得很。”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下,那漂浮在空中的魔头就如有所感,一回头就就隔着匆匆的细雨,看见了她。

她穿着单衣,长发披散,在蒙蒙的雨里站在门口看着他。

那只魔愣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他站在原地有点局促,好一会儿才朝着她飘了过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更加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

——总不能承认,他做了两手准备,打算等自己一死,就让心魔顶上吧?

他本来想要狠狠心,一直藏在她的心里不出来,但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一直告诉自己小不忍乱大谋,但是他发现——他连她睡觉不盖被子都忍不了。她一受伤他就忍不住要冒出来,于是他的漏洞越来越多。

八年后,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变成的了个筛子。

魔神的布局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自己就是个最大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