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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岂敢……』周老郎君陪笑,『诸位请,请……』

虽然说岂敢,但是实际上态度已经摆出来了。

按照道理来说,魏延等人多少算是周氏的救命恩人,不应该如此以身份职位来论高下,但这是在山东……

又似乎很正常了起来。

甘风又是甩了一下披风,『没意思,我不去了……文长你辛苦一趟吧,我去看看军中降兵安置如何……』

阎柔也是哼了一声,『我去敦促兵卒打扫战场。』

魏延朝着甘风和阎柔拱手行礼,『有劳二位了。』

甘风摆摆手,径直和阎柔转身离开,也没有和周老郎君打什么招呼。

每个人,即便是再平庸,也是单独的,有自尊的个体,在面对他人的蔑视之时,都会觉得不舒服。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甘风等人是解救了方城,却被这样一个老头盘根问底,摆明了是要比一下家族来历,累世名望什么的,便让甘风很是不爽。若不是说出发之前赵云再三强调,严禁甘风犯浑扰民,杀戮地方,说不得甘风都想要直接将骑兵开进城中,突突了事。

阎柔则是更加的感受明显。

因为他身上还穿着乌桓习惯的皮袍,所以直接被周老郎君无视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不约而同的朝着方城方向呸了一口,然后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你明天就要走?』

甘风笑了一会儿,忽然问阎柔道。

『对。明天就走。』

阎柔点头,他是客军,所以只要打了招呼了,没有什么紧急状况,抑或是什么特殊情况,就可以走。当然,阎柔只能带走属于他个人的那些人,那些东西,而属于骠骑的兵卒,以及这些兵卒的兵刃甲胄战马什么的,还是要留下来的,不能带走。

『不是因为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吧?』甘风哼哼了两声,『要不是大都护有令……』

阎柔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过么……我其实很早就想要回大漠了……养上些牛羊,再养一些马……娶上婆娘,再生些小崽子满地乱跑……哈哈哈……』

阎柔其实也没说全。

除了之前的决定之外,他今天见到了周老郎君这般模样,阎柔是更没有了继续往山东中原作战的心思。

你说救这些家伙干什么呢?

阎柔欠刘虞的,基本上还清了。

欠骠骑的,现在也可以说是还完了……

可阎柔一点都没有欠这些山东中原的士族乡绅的,所以阎柔根本一点都不想要所谓『解救』他们……

当年他投军,一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当时幽州环境所迫,现如今恩人已逝,北域在骠骑治理之下,也不再动荡不安,几乎可以说已经是达到了阎柔当年所希望的『安居乐业』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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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回家了,虽然严格上来说他并不是乌桓人,但是在乌桓,在草原大漠上居住了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草原大漠的生活……

甘风愣愣的看着阎柔脸上那露出的灿然笑容,半晌之后便是点了点头,『真好……我说,真好……等你在大漠里面定下来之后,一定要派人给我带个信,到时候我去找你喝酒……』

阎柔大笑,『好啊!我们可以在大漠里面,喝他一个昏天暗地!说定了!』

『一言为定!』

虽然甘风和阎柔之前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有些人就是如此,投机的话,不需要多说什么……

……

……

而在另外一边,相互不投机的话,就算是再客气,也觉得不舒服。

方城东里周氏大堂前,魏延的目光溅落在青石阶上,然后扫过朱色的柱子,看着柱子上的楹联,似乎蹭出点火星。

门楣上方的『细柳堂』金漆匾额,晃得魏延眯了眯眼。

『请,有请将军上坐!』

周老郎君伸手相邀,却用眼神示意,让仆人将青铜匜拿下去。他之前以为是『大都护』亲临,当然要行沃盥之礼。现在么,自然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魏延大大咧咧的坐下,然后喉头咳嗽了两声,随口吐出了一块带血的痰,啪唧粘在了厅堂中央,引得周老郎君脸皮抽动了两下。

故意的吗?

也不完全是。

之前和曹纯的战斗,魏延也并非是毫无损伤,不过整体上来说,也都算是小伤了。

魏延看了一样站在堂下的护卫,护卫会意,便是往后一退,似乎是在看风景,但是实际上是在巡查周边的情况。

这是周氏正堂,堂前有照壁,有水池,堂后有回廊,有围墙。

周老郎君看着魏延吐出的那口血痰,眉头微皱,转头便是呵斥一旁的仆从,『没长眼的东西,没看见贵客来了么?怎么一点礼仪都不懂?!还不快些端些热汤点心上来!』

『不必了!』魏延也没正眼看着周老郎君,而是转头左右看看,忽然问道,『周氏……若是祖先之名,今世若是有效,又怎会遭此兵灾?若是祖先之名无用,又何必每每悬挂嘴边?』

周老郎君哼了一声,『将军此言何意?』

魏延摆了摆手,目光忽然落在了一旁的柱子边缘上,上面有『元初三年周公立』的铭文,让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易京仓廪里面翻出的许多物件,也如眼前的这铭文一般,镌刻着某某年,某某作,或是立,等等。

有意思。

魏延挑了挑眉毛,『城中还有多少粮草?』

周老郎君的手,便是一哆嗦,然后并没有立刻回答魏延的问话,而是说道,『听闻将军破曹贼之时,焚了曹营内半数粮草?哎呀,真是可惜,可惜啊……』

周老郎君拍着腿,似乎是极度惋惜的模样,『老朽无能啊,只能将祖产散给城内鳏寡……』

周老郎君指着在正堂西侧摆放的一些陶瓮,『可惜啊,就连原本预备春祭的粢盛,如今也都散给了城中百姓……』

『果真?』魏延盯着周老郎君冷笑着。

虽然说周老郎君外衣看起来简朴,但是在领口之处露出的贴身衣物,却是丝绢所制。

魏延站起身来,走向了正堂西侧,在堂内外的周氏仆从惊呼声中,一脚踹翻了那些陶瓮。

陶瓮滚落,跌碎,露出里面干燥的内胆。

『好个原本预备春祭的粢盛!』魏延将一个陶瓮踹落正堂中间,『莫非是今日才来预备不成?!这两日连日有雨,今朝方晴!这里莫非是有周细柳之灵庇佑,可以滴水不沾,雨落不侵?!』

正堂之内顿时一片死寂。

周老郎君哑然半晌,忽然突然捶地哭嚎:『将军明鉴!老朽散尽家财只为活民……这陶瓮原本不是摆放于此,今日方挪了过来……但是老朽真是散尽家财啊……』

魏延冷笑着,走了回来,重新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而且还将刀鞘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刀鞘上沾染的血污和泥尘散落下来,也带出了一些黄泉的气味,让周老郎君的脸色有些发白,使得周老郎君忽然才意识到这魏延可是将曹纯脑袋切下来的煞星啊……

周老郎君以为是骠骑亲临,便是态度谦卑,结果听闻是无名魏延,再加上乌桓番将阎柔,以及甘风是北域大都护之下的军校,顿时就摆起谱来,张口闭口都是说自己祖上是周亚夫之后,是传承百年之家,也是他习惯性的作态。

山东中原这一两百年,都是如此。

见了面,先摆出家谱来,我爸爸是谁谁,我耶耶是谁谁,比起自己是谁更有效力。

然后一看,大家都是一个院子……哦,一个圈子里面的,所以自然就是排出上下级别来,谁大听谁的……

可是现在,魏延却一脚踹开了这摆设的陶瓮,露出里面的空虚来。

『某就问你,若是曹军攻下了方城,汝又会如何?这方城内外百姓,又是怎生下场?怎么到了某这里,就可以左边一个周公之后,右边一个细柳传人了?』

周老郎君斑白的头颅重重磕向青砖:『将军!这些皆是曹贼逼迫……』

正堂之外忽然传来骚动,却是魏延护卫带些人砸开了周氏后院的仓窖。

当魏延护卫扛着拖着满满数袋粟米进了庭院时,周氏豢养的家丁终于按捺不住。有个额刺黥印的悍仆刚摸向腰间环刀,就被早有准备的魏延护卫一刀直接砍断了手臂……

『好个天下归心的周公后裔!好个纪律严明的细柳传人!』

魏延拎起周老郎君的前襟,将他苍老的脸按向满地狼藉的粟米,『你这正堂左右所写的「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便是这般「从」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