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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玉见到凤栎,连忙行礼:“帝君。我见翎儿常栖的梧桐神木动荡不已,所以前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看到神木竟然有垂危之兆,是不是翎儿在凡间历劫遇到什么事情了?”

凤栎蹙眉:“我儿历劫失败,引来灭世雷劫,如今元神俱散,有神陨的危险。”

荆玉怔住,下一秒急切开口:“帝君。您不是已经和司命为他重拟了命簿,为何翎儿历劫后还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凤栎叹息:“此情一劫,虽万死也难销。”

命簿之命不可违,自己身为帝君,和司命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可应烛在翎儿出生之时就算出他千年后必有一场情劫,且此劫难渡,下场只会是身死道消,元神俱灭。

他原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暗想师兄也不一定回回都能料事如神。

可翎儿长大后,依然在不久前失手打碎了自己的本命神灯,与应烛所述谶言一一对应。

凤栎不得不重视起此事来,既然无法更改翎儿的命簿,也要强行逆天一试。

便提前请灵娲神女为他捏造一具凡人身体,名唤小七,送入凡间,并为他重拟命簿。届时翎儿若下凡历劫,便可与小七的身体融合,但保留着自己的记忆。

他堂堂一个神界太子殿下,还能爱上什么凡人不可?

结果算来算去,没算到翎儿还是爱上了这个凡人。

不得已,只好又托司命下凡引导他自己斩断与那凡人的仙缘。

现在的结果也看到了,虽斩断了仙缘,可凤宣还是如应烛的谶言所述,为这凡人毁去元神,引来雷劫。

凤栎想到此处,竟隐隐有些生气。

若这凡人将来得道成仙,他非要劈一个最大的雷不可!

说话间,梧桐神木下忽然泛起阵阵涟漪。

栖凤宫的风缓缓地聚集在梧桐树旁,紧接着是天地间的灵气合抱,慢慢地在神木下汇聚成一盏雾灯的模样。

紧接着,雾灯中祭出一抹碎裂的神魂。

神魂被梧桐神木的灵气滋养,逐渐幻化成一具灵体。

眉眼如墨,肤色如白脂,容颜极为明艳,渺渺茫茫地云雾围绕中,衬出惊心动魄的颜色。

即使是紧闭着双眼,也能窥见七八分绝色,如高山白雪不可侵,如皎皎明月不可碰。

虽然时候不对,但不管多少次看到凤宣的脸。

荆玉的呼吸都会浅浅地凝滞一瞬,三界第一美人,没人比眼前这位殿下更担当得起这个称号。

凤栎早已伸出双臂,接住漂浮在半空中的凤宣。

他轻轻地拥着灵体,缓缓地半跪在地上,让凤宣沉睡地更加舒适一些。

凤栎探了探凤宣的神魂,真真是碎得光是拼都要拼个百十年,不知道得放在神魂灯中温养多久。心中对那凡人更是恨了一分,记下一笔来日算账。

又怜惜地将凤宣鬓边的一缕长发挽到耳后,却不料蹭到了凤宣眼角的一滴泪珠。

就这么无声地滑落进云雾中。

凤栎久久凝视,然后叹了口气:

“神魂破碎,情丝尽断。翎儿这劫,历得很是辛苦。”

一时间,梧桐神木下,气氛骤然沉默。

半晌,荆玉打破沉默:“既然情劫辛苦,帝君不若抹去翎儿在凡间的记忆。就当他这一趟人间,不过是经年的幻梦一场。”

凤栎思考片刻,道:“也好。”

他拂袖,在掌心中幻化出一粒神丹:“此物名为绝情珠。吞下后,从此就可以坚守本心,再也不用被情爱困扰。”

凤栎说完,将绝情珠用神力放入凤宣的心脏中。

顺带从他的识海中抽出了这一段人间的记忆,正欲打散。

却不想凤宣识海中还藏着一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魇兽,见状连忙嗷呜嗷呜把凤宣这段记忆给吞进去了,然后嗖地一下不知道窜到了哪里去。

凤栎本想去追,结果他还没从凤宣的识海中收回来,就“咦”了一声。

荆玉连忙问道:“帝君。是如何?”

凤栎惊讶:“翎儿竟还有几片元神遗落在凡间。”

-

距离缥缈仙府那一场围剿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可只要是经历过那场围剿的修士,哪怕是时间过去一年,那地狱般的惨烈画面也犹如在昨天。

修真界百废待兴,各个仙门都忙于重振自己的门派。

这段时间,除了重振自己的门派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处决那个关在缥缈仙府镇妖塔中的魔头戚琢玉。

是的。

那日仙魔一战之后,修真界本来以为人间的气数将尽。

结果没想到峰回路转,这戚琢玉不知道是修魔走火入魔了还是怎么着,竟然开始发狂自残。

残余的仙门修士见他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好像真的疯了一般。

就联合剩下的仙门,使用万剑穿心阵法,欲将戚琢玉当场诛杀。

结果又不知怎么,这魔头命大。

万箭穿身都没死,只好又将他关押至镇妖塔中。

镇妖塔,顾名思义,就是镇压妖魔的地方。

戚琢玉虽然是人族,但是经此一战之后,仙门众人无人再敢把他当一个正常人看。

这人,比妖魔更恐怖啊。

于是,镇妖塔瞬间被仙门百家安排了诸多大能,层层把守。

就算是当年看押上古妖兽,也没有看押的这么严格的,生怕戚琢玉再暴起搞事。

结果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戚琢玉竟然没有生事,也没有想逃走,更没有想再去毁坏结界。

一个月以来,他只是安静的坐着,目光望向一处。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守镇妖塔的一个小修士偶尔运气很好地看到过他一次。

传闻中毁天灭地,残杀上万修士的大魔头。

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身高八丈、青面獠牙、张牙舞爪、七个头八个手臂的。

相反,他长得极为俊美,俊美的不似凡人。

只是他脸色又太苍白,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像一滩死水一般。不吃不喝,也不疗伤,一个月以来,如果不是看到他还在呼吸,小修士都要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可他也确实。

看上去比死人还死人,从内到外一寸一寸的碎裂。

好像神魂已经死了,只有肉体还勉力活着。

戚琢玉被碎魂诛杀的那个日子定在了七日后,由仙门百家一同见证。

负责押送他的修士里,也包括了这个小修士。

行刑的这一晚,小修士看着戚琢玉从镇妖塔出来。

他想,他不害怕吗?总是这样没有表情,甚至连冷冰冰都算不上。

从镇妖塔到惩戒台,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

月色下,众人都心惊胆战地盯着戚琢玉,生怕他下一秒就暴起杀人。

好不容易要押送到惩戒台的时候,戚琢玉忽然停下脚步。

众修士被他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各个都祭出本命法器严阵以待。

结果戚琢玉却没打算杀他们,只是怔怔地望向一处。

小修士也大着胆子顺着戚琢玉的目光看,看到的是一处破碎不堪的房屋。虽然看得出这些房屋以前是很精美的,可现在也只是一堆残垣断壁。

小修士注意到,戚琢玉的目光不是落在房屋上。

而是落在那院子里,那一棵需要两三个成年男人合抱的梧桐树上。

那不就是一棵普通的梧桐树吗?

有什么好看的?小修士有些疑惑。

戚琢玉往那棵梧桐树走去,修士们哗啦啦连退百丈,用本命法器对着他,如同对待一个洪水猛兽。

只有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修士,觉得不能让戚琢玉这个犯人到处乱跑,傻头傻脑地跟了上去。

戚琢玉也没有乱跑,他只是走到梧桐树下,想坐一会儿。

就像他以前回到竹间小筑,会故意去挤凤宣的床一样。

只可惜那张胡床早就被岳渟渊一掌轰碎,只余地上一层灰烬。

戚琢玉就这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眼角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他蹲下身,在地上捡起了一个沾了灰的小荷包。

织锦缠枝,绣着几个圆鼓鼓的白桃。

很浅很浅的白桃香似有若无的浮现在他鼻尖,戚琢玉下意识打开小荷包。

里面是瓶瓶罐罐的止血粉,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

上面用凤宣爱使用的小篆乖乖巧巧地写着什么是止血,什么是化瘀。

这一刻,如同死水一般沉寂了整整一个月的心脏,就那么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只一下,那企图去遗忘的尖锐疼痛,密密麻麻,一点一点贯穿四肢百骸,灼烧着他的双眼。

灰色的记忆陡然间生动起来。

那些他以为自己遗忘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略过。

他记得缥缈仙府的山,记得长安采月河的灯,记得归墟国的沙漠,记得东夷魔族的日出。

记得他说师兄疼要喊出来,记得他让他以后再也不要受伤,记得他告诉他打不过可以跑,记得他说戚琢玉很喜欢他,记得他说哭也没有关系的。

戚琢玉记得那么多那么多事情,同样也记得。

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戚琢玉在这一刹那,如同被什么击中,几乎是窒息一样的疼。

疼得跪在地上,蜷缩在那一团胡床的灰烬上。

小修士看管了戚琢玉一个月,从来没有见到他脸上有这样痛苦的表情,有这样碎裂的目光。

他明明看起来那么高大俊美,可是蜷缩在地上的时候,又好像是很小很小的一点,好像成为这世上最小最小的一粒尘埃一样。

小修士愣愣地站在原地,下一秒,他忽然又抬头。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用手指着:“梧桐树……”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在无风的夜里蓦地散发着点点荧光。

好像是梧桐树中的元神被剥离了一般,那点点荧光缓缓地朝着夜空中升起,如同漫天的星光在漂浮,美得惊心动魄,又美得让人绝望。

戚琢玉紧紧攥着锦囊,又伸手去拘这些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