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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发聩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着, 一声又一声的“救她”听得人心神发颤、毛骨悚然。

顾长晋住了脚,抬起眼,定定望着光亮处。影影倬倬间, 看到了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

他看不清那男子的脸, 只看到遮住他眉眼的十二道冕旒。

冕旒晃动这一片冷光。

顾长晋的心跳得极快, 忽然间便有了一种难以克制的渴望,催促着他继续往前去,好似只要走到那人面前, 他心里涌动着的极不安分的东西便能如山洪般倾泄而出。

“救她,顾长晋!”

“快救她!”

顾长晋抬手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微微眯起了眼。

救她?

她是谁?

许鹂儿、金氏还是闻溪、徐馥?

一个个名字从脑里浮出,又一个个被他排除掉。

“往前走, 顾长晋, 往前走你便能找到答案了。”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诱哄着,“往前走,你便能知道她是谁了。”

顾长晋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下。

心跳得愈快,他的神色便愈冷。

他的目光清醒而冷酷。

他不会让任何人操控他的情绪。

如果这个“她”会干扰他的理智, 令他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

那, 他不需要知道她是谁。

皂靴轻转,男人毫不眷恋亦毫不犹豫地背过身, 重新回到那条阴暗的甬道里。

身后的梦境一寸一寸坍塌。

那一声声“救她”亦随着坍塌的梦境彻底消弭殆尽。

……

容舒在清蘅院一住便住了十日。

到得九月六日,沈氏终于忍不住催她:“你这趟回来住了整整一旬,也该回去了。”

容舒也知自己该回去了, 可这不是舍不得么?

梧桐巷顾府到底不是她的家, 哪儿有住在阿娘这里自在?还能成天黏着阿娘一块吃茶研香算账, 这日子当真是美得不能再美了。

“再住两日, 再住两日后我就回去。”容舒竖起了两根手指。

沈氏哪儿能依她, 直接压下她一根手指。

“只能再多住一日,明儿我就差人送你回梧桐巷。”

沈氏惯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容舒只好不舍地点了点头。

“那今个夜里我要同阿娘一起睡。”

沈氏没好气道:“瞧瞧你,嫁人后反倒活回去了。”

容舒心道,可不是活回去了么?

她现下就是活回去了三年。

“对了,张妈妈说你寻了房牙将东郊的庄子挂了牌。这庄子地段好,风景也怡人,你卖出去后,日后想再买回来便不容易了。”

上京的东郊有一片天生天养的梅林,又临着湖,那里的庄子如今都是有价无市的,一旦卖了,还真不易买回来。

可容舒却打定了主意要卖。

一方面是因着容老夫人一直打这庄子的主意,既如此,她还不若卖了,免得整日里有人惦记着。

另一方面则是西郊靠北那一大片贫瘠的地,实则藏了好几处温泉眼。到得明年那几处温泉眼被人掘出来后,那些地可就值钱了,毕竟是能做温泉庄子的地。

容舒记得后来那些温泉庄子的价格都要盖过东郊的庄子,眼下那一大片地尚且无人问津,她卖了东郊的庄子,正好能买下那些地。

但这些事自然不能同沈氏说,想了想,她便道:“我想要一些本金做买卖,东郊的庄子虽好,但我与阿娘都不爱去住,还不若卖了,换了银子做买卖,也省得祖母一直惦记着。”

容舒在扬州时,也曾跟着沈治出去谈过买卖,多少学到点生意经。回来上京后,沈氏又亲自教她如何算账、如何掌中馈,还拿了两间铺子给容舒练手。

那两间铺子容舒经营得很是不错,两个掌柜每年年底来报账,都要夸她几句。

上京正经的高门贵女只学掌中馈,外头的生意是从来不理的,都交与掌柜来管。若不然,就要被人笑话一身铜臭了。

容舒经营铺子的事也不知是怎地传了出去,这事在那年的春日宴还惹了不少笑话。

春日宴是英国公府那位老封君办的宴,去的都是些高门主母与豪门贵女,京中尚未谈婚论嫁的小娘子都以能得一纸春日宴的请帖为傲。

每年的春日宴都能促成几桩好姻缘,若是她们运气好,入了那些高门主母的眼,那日后的亲事便有着落了。

承安侯府的地位在上京一众勋贵里惯来是尴尬的,虽有个侯府的名头,但到底是没甚底蕴,与真正的勋贵世家有着云泥之别,本不在受邀之列。

可那老封君与裴韵的祖母有旧,裴韵做姑娘那会也曾赴过宴,很得老封君喜欢。容涴满十三那年,老封君便亲自下了帖子,请了容涴与容老夫人来就宴。

可请了容涴,作为容涴长姐且还是侯府嫡女的容舒没受邀便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老封君又将容舒的名字添了上去。

容老夫人收到请帖,脸上的皱纹都要笑开花了。

把容舒与容涴喊过去,一面儿说着二人要打扮得好看些,一面儿又要让容舒同裴姨娘道谢。

“老封君都是看在阿韵的面儿才请的你,你去了春日宴切记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丢了侯府的面儿。”

那会容舒从扬州回来足有两年了,亲眼目睹了阿娘在侯府里的处境,她实则一点儿也不想去赴这春日宴。

她知晓她若是去了,秋韵堂大抵连下人们的眼睛都要长头顶上去的。

可沈氏却很高兴,亲自去库房里挑了一匹上好的松江吴绫并一套红宝石头面送去了秋韵堂。

十五岁的容舒正是该说亲的年纪,在沈氏看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打容舒从扬州府回来后,沈氏便开始打听上京哪家儿郎好,想尽早给容舒定下一门好亲事的。

可容舒虽贵为承安侯嫡女,在亲事上却颇为不顺。

细究原因,一是因她出生的日子不祥,甫一出生便有道士说她的八字阴气太重,非有福之人。二是因着沈氏在承安侯府的地位委实太过尴尬,一位不得婆母喜欢又不得丈夫敬重的主母,教出来的女儿能多好?

是以沈氏花了两年时间,容舒的亲事始终没得个影。这一次的春日宴在她看来,可不就是瞌睡了送枕子了吗?

“即是得了请帖,那便大大方方地去。”

容舒拗不过沈氏,只好去了。

那年她参加英国公府的春日宴,倒是稳稳担起了作为侯府嫡长女该有的气派。

她自小跟老嬷嬷学规矩学礼仪,言行举止端庄有礼,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但也是样样都有所涉猎,说起话来亦是言之有物,从容不迫,更遑论还生了张春花秋月般的脸庞,的确是引了不少高门主母的注意。

可惜宴席开到下半晌,她经营铺子的事也不知为何传了出去,那些原本有些意动的主母纷纷掐灭了心思。

老夫人为此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觉着她给侯府丢人了,回来后把她喊去荷安堂指桑骂槐地骂了半个时辰。

沈氏自责不已,可容舒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甚可耻的,忙宽慰沈氏,说那样的人家,她也不愿嫁。

自此之后,容舒的亲事彻彻底底耽搁下来。

倒也不是没的人来说亲,但敢托媒人来说亲的多是些穷困潦倒的小家族,还尽是些举止轻浮,连个功名都没有的歪瓜裂枣。

沈氏哪儿舍得容舒嫁这样的人家?

经过春日宴的事,她也看开了。

那些高门大户听着是好听,可真要嫁过去,日子也未必过得有多好。

她自个儿不就是如此么?她在这侯府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又何苦让她的昭昭重走一趟她的旧路?

总归她的昭昭不嫁人,她也能养她一辈子。

容舒自个儿也不愿意嫁,正所谓宁缺毋滥,女儿家又不是只有嫁人一条出路。

她十七岁时便同穆霓旌说好了,等过了二十,她便去大同府,跟霓旌学骑马学射箭。

大同是边塞重地,常年受鞑靼侵扰,那儿的女子骑马射箭样样不在话下,容舒心向往之。

如今她死而复生一回,那嫁人后便歇下的心思再次死灰复燃。

夜里母女二人促膝夜谈,容舒忍不住问出了徜徉在心里许多年的话。

“阿娘可有想过与父亲和离?”

沈氏一怔:“怎地忽然问起这话来?可是有人在你面前碎嘴子了?”

容舒抿嘴笑。

上趟回门,顾长晋那一嘴儿礼义廉耻之说,震得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俱都后脑门一凉。连秋韵堂的下人,都不敢在她面前乱放厥词了。

“谁还敢在我面前碎嘴子呢?我不过是觉着父亲配不上阿娘这么好的人,父亲从来不进清蘅院,阿娘在祖母那里受了气,也不出来护着阿娘。既如此,阿娘又何必继续在这里蹉跎后半生?”

这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沈氏戳了戳容舒的脑门儿,道:“这也是你能说的?”

可女儿心疼自己,她又如何不知,叹了声,又道:“你父亲……的确称不上是阿娘的良配,但阿娘嫁来侯府从来就不是为了情情爱爱。这也是我的命。”

她不是没试过去喜欢容珣,二人初初成婚那一年,虽总是吵吵闹闹,但也琴瑟和鸣过一阵时日的。

直到她知晓了裴韵的存在,这才歇了要与容珣试试的心思。

当初她同意他纳裴韵,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日后他不许再碰她。

一桩婚姻里挤了三个人,这样的婚姻实在是难熬,她宁愿退出去,不同旁人挤了。

容珣那会冷冷地看着她,道:“沈一珍,你心里从来就不喜欢我不是么?真是笑话,当初若不是父亲非要我娶你,你以为我会愿意娶你?你放心,你这清蘅院,我日后不会再踏进来一步!”

后来他的确是不再来清蘅院了,直到年初因着昭昭说亲的事,她在荷安堂与老夫人起了龃龉,他才又来了清蘅院。

他与老夫人一样不同意容舒嫁顾长晋,那日二人自是不欢而散。

然而他出了清蘅院之后,也不知为何竟去了荷安堂,亲自说服了老夫人,这才让容舒与允直的婚事定下来。

再之后,便是两个多月前,他夜里醉了酒,进了她的屋子。

沈氏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摇了摇头,道:“阿娘与你父亲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莫要操心,过好你自个儿的日子便成。”一副不欲与容舒多说的模样。

容舒望着沈氏,不依不饶道:“若是有一日,父亲与昭昭之间,阿娘只能选一个,阿娘要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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