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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张口就说手表已经花掉了,他愿意跟叶濛道歉。

然而收到周雨道歉的叶濛坚持要报警,并且电话已经举到了耳边被李靳屿随手抽掉,叶濛转头看他正要斥他怎么能这么纵容!却只听他说:“我有话要先问他。”

两人倚着车门堵在昏暗的巷子口,周雨胸前抱着一个黑色大包,神情惊颤地瑟缩在墙角,这画面倒像是两个成年人打劫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

巷子口隐隐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臭味,周雨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可面前这个看起来清贵的阔少爷,却浑然不觉得难受,连眉毛都没拧下。他可真能忍。周雨心想。

李靳屿把叶濛的手机随手丢进车里,双手环在胸前,散漫又好奇地问:“睡什么小姐要花三十万?你告诉下我,我有点没见过世面。”

叶濛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眼神紧紧盯着周雨,看起来是真好奇。

周雨低着头,嘴唇像沾了胶水,紧紧抿着,一句话不肯说。他整个人此刻恨不得化进这臭水沟里,随之东流。

“据我所知,这边的小姐也就三百一晚,”李靳屿看着他笑了下,“说句难听的,你就是找了个处女,也不用花三十万吧?嗯?”

说完,他慢慢从车上起来,一步步朝周雨走过去,周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帮人赎身?”

“拿去赌了?”

“你花了我的钱,怎么也得告诉我,这钱花在哪了吧?”

李靳屿像一匹耐心颇足又绅士风度十足的狼,每句话都透着漫不经心,却又咄咄逼人。

周雨眼见退无可退,眼神似乎还在悄悄打量怎么找机会偷跑。被李靳屿一句话生生钉在原地。

“别想了。娉林洞的九街十八巷我都知道怎么抄近道,也知道在哪堵你。再跑就没意思了,我的耐心有限,你要什么都不想说,那咱就报警,这钱不是个小数目,你如果拿去犯了法,以后警察到找我,我很会麻烦。说实话,你要不是她捡回来的,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站在这?早在你偷拿我烟的那天我就给你扔出来了。”

为什么这边乱,因为娉林洞的九街十八巷是罕见的每条巷子都通,如果停在空中俯瞰,就像一个大迷宫,如果不是非常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人甩掉。所以这边卖淫嫖娼贩毒之类的不法勾当,在这边屡见不鲜。因为即使警察来了,他们逃脱概率也大。

周雨当然不相信,觉得李靳屿在唬他,抱着书包缩到墙角,支支吾吾道:“像……你这样的人,恐怕都没来过这里,怎么会这么熟悉这里的路。”

“听过记忆宫殿么?”不等李靳屿说什么,叶濛走过来,没什么表情地说,“他看过一遍地图就记住了,不需要来过这里。所以你还不说吗?我们真的会报警,不是唬你的。我也没什么耐心了。”

周雨不知道为什么,相比李靳屿,他反而更怕叶濛,这个姐姐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的那种。

周雨终于退到墙根处,心头惶撞,最终像一滩烂泥一样贴着墙角缓缓滑倒在地,抱着脑袋低声说:“我不是找小姐,我是来找一个叫‘引真大师’的人。”

……

周雨简直就是贫民窟里翻版的李靳屿,除了他们家没有李家这么有钱之外,他们都承受了同样的家暴。叶濛终于明白自己当时决定带他回来的冲动来自哪里,甚至心里一直隐隐觉得这是种冥冥之中的安排,其实当时邰明霄有句话,他们都没有注意,周雨有点像李靳屿。特别是那双眼睛。但偏巧,他生得没李靳屿好,显得过于阴柔。

周雨爸爸是个赌鬼,三天两头打老婆孩子,周雨有五六个弟弟妹妹。但周雨爸爸谁也不打,只打周雨和周雨妈妈。因为周雨天生女相,性格又温弱,说话嗓音也跟女人一样尖细。直白点说就是娘。镇上人都说这孩子投错胎,是他爸的报应,又在背地里嘲笑周雨不是他爸亲生的。于是,周爸时常打他出气。周雨十岁那年,爸爸疯了,说要杀了妈妈。爸爸怒火滔天地抓着妈妈的头发往墙上狠狠砸去,妈妈哭得声嘶力竭,无论她怎么求饶,爸爸也不肯放过她,甚至一遍遍把抓着妈妈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那声音,就像有人拿着一个大铁锤在重重地凿墙,他无法想像当时妈妈的脑袋该有多痛!

几个弟弟妹妹都觉得爸爸只是发泄发泄,忍忍就过去了,谁也不敢吱声。毕竟爸爸从来没打过他们。

周雨很绝望,因为只有他听到妈妈奄奄一息的求饶声和哭泣声。也知道他知道爸爸打人到底有多痛。那晚周雨偷偷跑出去报警,后来警察来了,妈妈险些抗下一条命。可然后呢?周雨当时只有十岁,却意外地告诉警察他要告爸爸家暴,然而他的妈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像一具没有温度的干尸。当时的警察又哪会把一个十岁小孩的话当真,草草问了两句就走了。

结果可想而知,因为妈妈的软弱,周雨又被父亲抡着打到半死,他都不用歇,足足打了他一个小时,一边打一边骂他小贱蹄子。妈妈还是不说话,像死了一样,周雨想,自己大概也在那晚已经死去了。

然而周雨没想到,上了高中,他的噩梦才开始。起初是因为说话尖声细气,被同学取笑。渐渐的,从取笑变成了恶意玩弄。他们最开心的不过是想看他细声细气地尖着嗓子大叫:“你们够了没有!!”

他们激怒他,欺负他,不过就是想看他这个娘娘腔怎么发火。他们一天的快感都来自于他的丑态。对周雨来说,这些跟爸爸的毒打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他们爱笑便让他们笑,他觉得他既然是个异类,他就应该活在地底。直到,有一天,他跟一个富二代起了冲突。

然而这个富二代折磨人的方法简直花样百出。

富二代想寻点刺激,便逼着周雨去偷钱,去掀女生裙子。还拍下视频,放到论坛上,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周雨如果不答应就二话不说把他拖进厕所去打,打完了再往他脸上撒泡尿,狠狠碾上两脚。如果他还不去,下一步便会把他的脑袋摁进厕所里喝小便池的水。

十七八岁本应该是见山是山,见海是海的明亮年纪,可周雨被这个恶魔一步步拖进深渊里。

后来,周雨被逼退了学。但偷东西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会上瘾,周雨发现自己已经戒不掉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偷了这件东西,但他就是不知不觉地伸手去拿了。

有一回,他在外头,偷到了这位“引真大师”的身上,结果还被捉了现行。那时候他手法已经很老道,在那之前从没失过手。那是第一次。

引真大师瞧他年纪轻轻,并没有同他计较,甚至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头是岸。临走时还从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一本书送给他。

听到这,靠在车上的李靳屿轻轻掸了掸烟,问:“什么书。”

这本书他随身携带的,他每天几乎都要看好几遍,里面很多话都写进了他的心坎里,但周雨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迟疑地看着他俩。

李靳屿皱了皱眉,没耐心了。

周雨立马掏出来:“就这个,《门》。”

整本书书皮是全白,没有任何腰封之类的设计,就正中央一个大大的门字,甚至连作者是谁都没写。设计很简洁,但也很盗版。李靳屿靠着车门上低着头,一手插兜,一手掂着书来回翻看了一下,很快便无语了,“亏你还上过学,这非法出版物你看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非法出版物。周雨正要说话,旁边猝不及防地插入一道声音。

“这书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叶濛把书抽过去。

李靳屿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他好整以暇地靠着车门,双手环在胸前,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两位,给哥哥说说,这是什么惊世巨作。”

叶濛就着昏黄的路灯翻了两页,“不,我确定我没看过,但这个书封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别吵,让我想想。”

李靳屿怕她眼睛看瞎,一把抽过书,丢回给周雨的怀里,继续靠着车门问道:“然后呢,为什么找这个‘引真大师’?”

周雨说:“‘引真大师’说人活着得有点信仰,不能像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引真大师’说如果我看了这本书想入门的话,就到北京的娉林洞找他。”

李靳屿说:“所以呢,手表给他了?入门费是吧?”

周雨摇摇头,“‘引真大师’是好人,他不会要我的东西的,而且我没见到‘引真大师’,来的是一个光头男人,长得跟‘引真大师’有些相像,但我可以确定不是一个人。”

“表呢?”叶濛只关心这个。

周雨对李靳屿说:“我不是故意要拿你的表的。我只是想拿你的衬衫穿,你当时就丢在洗衣机上,我着急忙慌往包里塞,出来翻包的时候才知道里面夹着你的手表。那个男人说,入门之前得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扔进一个框里以此来表示我们的诚心。我不敢扔你的表,我就把我妈给我的玉佩扔进去了,结果那帮人觉得我不诚心,把我赶出来,表被他们拿走了。”

“走吧,报警。”李靳屿二话不说,转身上车。

叶濛没跟上去,而是低头靠着车门,一动不动。她不动,周雨更不敢动,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最终叶濛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打开车门进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上来。”

等三人坐定,叶濛坐了一会儿,对李靳屿说:“我想起来这本书在哪看见过了。”

李靳屿回头看着她,“哪?”

“我妈,”叶濛说,“当初我妈死后,警察交给我们的遗物里,就有这本书,是在我妈车里发现的。”

李靳屿:“你妈信教吗?”

叶濛摇头:“我说不上来,她看起来不太信教。但我去北京读书之后,其实家里发生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

李靳屿头也不回,向后冲周雨一摊手,“把书给我。”

周雨老实巴交地递过去。

李靳屿低着头随手翻了翻。

叶濛开着车,时不时瞅他两眼,就这个时候,李靳屿认真低头看书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宁绥那时候。他看书,她就趴在桌上看着他,数他密密丛丛的睫毛,玩他的手。

他那时候又乖又闷骚,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像只小猫,有时候高冷有时候粘人。

李靳屿随手翻了两下,发现没什么异常,都是一堆心灵鸡汤,就是网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叶濛妈妈被骗正常,周雨这种年轻人居然还能上当,他挺诧异地把书丢还给他,“年轻人你都不上网吗?这种心灵毒鸡汤你要想听的话,我旁边这位姐姐能给你分分钟编三本。”

叶濛横斜眼:“你是在骂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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