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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那次在北京,李凌白的儿子需要输血,我当时在医院外头抽烟,看见对面是我小时候那家最爱吃的豆腐蛋糕店,我就突然想给叶濛带一点回去,想问问她喜不喜欢吃,但是发现,那家店关了,留了个招牌让人眼馋。”

窗外雨已经停了,路面泥泞,偶尔还能听见车轱辘粼粼扎过的声音,天空却干净得像一张黑纸,看不见一颗星星,清淡的月光落在窗台上,一点点顺着风,像小孩的脚步,一点点雀跃地往里头挪。

李靳屿笑着回头,将烟咬在嘴里,仰着脖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抽,喉结尖利地像一把冷冰冰的刀尖,语气也淡下来,掸着烟灰:“我跟她其实经常吵架,不是性格不合,是三观不合,姐姐太正,我是没什么底线的,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人,我身上太多李凌白的‘因子’,是这二十几年受她潜移默化,我有时候非常非常讨厌我自己,但我想改,改不掉,这些东西已经渗进我的骨子里了,比如那次吵架,我说了很难听的话,姐姐也只是气了一下就原谅我了。”

“你最近是不是在看心理医生?”梁运安突然问了句。

“嗯,”李靳屿重新敲亮黑掉的电脑屏幕说,“先聊全思云,全思云父亲入狱之后她母亲没多久便自杀了,全思云虽然没有像叶濛那么明显说她妈妈一定不是自杀的,她好像也试图向警方透露过,她妈妈状态其实还不错。”

“最后结案呢?”

“自杀。”

“不是吧,”梁运安难以置信,“这案子不会还牵扯到更早吧?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引真’了?”

“你听过报社型人格吗?”

“报复社会?”

窗外漆黑,隐隐有草虫蠢蠢欲动。

李靳屿点点头,解释道:“这类人的犯罪对象会泛化,犯罪动机也更纯粹。全思云如果是报社型人格,我觉得她做这一切就不难解释,当有人觉得一切不公平都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会将这种仇恨转移到陌生人身上。这个你可以问下相关的心理专家,我不是太专业,以前只是看过两本书。我们暂且将这一切的推论都放在一个开端。”

“哪个开端?”

“父亲入狱,母亲被杀。”李靳屿说。

是被杀,不是自杀。

然而下一秒,办公室大门,被人豁然推开,一名警员面容犹疑地瞧着他们说:“又接到一个报案,报案人说他收到一条很奇怪的短信,可能对方要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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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除了鹳山分局,各个分局也都有接到相关的自杀报案。

“喂!110吗?我朋友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口气很奇怪,又拜托我照顾猫照顾狗的,她最近刚裸辞,压力很大,我怕她有什么不太好的情绪,我现在在外地,麻烦您过去看下。”

“警察同志,我妈妈好像情况不太好,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晚上了,我怎么敲都不肯开门,你们可以过来一下吗?”

“微博上又有人说明天要自杀了!”

……

一声声绝望急切地求救,在黑夜里,无尽地穿梭着,一瞬间,让人觉得,这好像是什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炼狱——

直到,接二连三的出警鸣笛声响起。如果从城市上空俯瞰的话,那画面应该会是前所未有的壮观——仿佛好像有人在头顶上空炸了一道五彩绚烂的烟火,也炸响了这场战役最后的号角。烟碎星火四散滑落,点燃了城市角落的每一盏灯。源源不断地警车从各个分局涌出,鸣着笛,好像是生命最后的怒吼和咆哮,无数只温热的手,义无反顾地伸向城市的各个黑暗阴冷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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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呢?全思云这么想。反正他们最后都会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漏洞百出,钻空子的人不计其数,可总有人啊,明明是打得地洞钻空子,可一旦功成名就,他便想忘记自己曾经是老鼠这件事。想急于洗去一身污垢,想坦坦荡荡的走在人世间,哪有这么容易,做错事就该罚。

这是她爸爸妈妈教她的。哦不,是这个社会教给她的。做错事一定要罚,要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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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叶濛刚把蛋糕放进烤箱里,视频中两老太太自动自发地鼓起了掌,“宝贝厉害!”

叶濛一手撑着厨房的流理台,另只手弯在身前给俩老太太表演了一个绅士鞠躬,“谢谢啊,回去我跟李靳屿再给你们做个更大的。“

“靳屿最近很忙吗?”

“嗯,他外公想他留在北京。”叶濛对着镜头脱口。

两老太太在镜头里互视一眼,钭菊花没有说话,倒是徐美澜说了:“你俩怎么想?”

叶濛立马跟钭菊花表忠心:“奶奶,您别难过,李靳屿是一千个想回去陪您的。等事情一结束,我们立马回去看你啊。”

“其实你们年轻人还是在北京生活比较好,这地方到底小了点。”钭菊花说。

叶濛这会儿才看到微博上热搜上一条非常惊悚的,——#集体zs#

甚至还屏蔽了关键词,打了缩写,紧跟着‘引真大师’也上了热搜,这个秘密的邪教,在一瞬间沸沸扬扬起来。

不过很快就被屏蔽了。

叶濛再刷的时候,其实已经看不到任何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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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灰蒙蒙的,云层压得低,树顶几乎要捅破整片天。

办公室里有人抽烟,有人敲电脑,有人忙着接电话,有人嗦着泡面,有人抱着文件步履匆匆,留下风卷残云般的‘作案现场’。

彼时时间是早上九点,距离下午三点的抓捕还有最后六个小时。

李靳屿说:“全思云父亲如果当时是被陷害的,那么全思云母亲的死有可能是被人灭口的,但是直到我在看到那份关于全思云父亲的档案之前,全思云甚至都没有跟你们警方提过任何求助。要么她不知道真相,要么她不相信你们。根据目前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应该是不相信你们。并且因此而创建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直接抓吧,我就不信她家里搜不出任何能定罪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鲁明伯会替她顶罪。”

时间越紧迫,气压越低,方正凡的已经把脑袋埋到胸口里了,梁运安抓耳挠腮地说:“根据几个报案人线索显示,这批人将会在15:05的时候,集体自杀。这个时间恰好是全思云的登机时间,全思云是怎么告诉他们,并且做到能够这么统一发号施令,这些人居然还全部都听她的?这到时候得有多少警力,她想这个时候趁乱逃走是么?”

李靳屿双手抱臂靠着桌沿,他眼神盯着地板,脑中好像差断了根线,只要将这两根线给绕上,那些盈盈绕绕的谜团似乎便能轻松解开了。

“当初全思云妈妈被警方以自杀草率结案,她一手建立一个‘引真’,是为了什么?她那么朴素,家里连支口红都没有,她怎么会为了钱去建立一个‘引真’,那么她是为了什么?”

坐在沙发上一位始终没说话的年轻心理专家,突然开口,俊朗的眉目微微抬起,他看向李靳屿,同他对视,一字一句道:“为了一场举国盛世的难堪。”

画面仿佛定格,办公室的空气好像凝固了,良久都没人说话,风涌进来,书页“嘎吱”地被风吹过一页。

坐在椅子上的方正凡也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额头渐渐渗出豆大的汗珠,全身的毛孔都有些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他从业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性觉得毛骨悚然。

他见过很多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罪犯,那些隐藏在光鲜皮囊下的罪恶都不如这个外表平平凡凡的女人带给他的震撼大。

其余几名警员更别提了,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脸上表情除了震惊再无其他。

窗外天已经渐渐放晴,方正凡觉得彻骨的冷,浑身上下都是,他甚至只能拼命地吸住面颊,才能不让上下排牙齿发出打架的声音。

他的视线在李靳屿和那位年轻的心理学专家之间来回梭巡,最后征询的眼神落在李靳屿身上,他似乎在期盼李靳屿否定这位心理学专家的想法,可李靳屿双手抄在兜里,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干净得却像是见过更多肮脏的东西,冷淡地说:“或许在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但是目前为止,全思云的目的她只是为了这场看起来似乎令人骇人听闻的自杀事件。”

年轻的心理学家补充道:“目前接到报案人数已经在近百左右,但实际数字远远不止,一个国家,在同一天甚至是同一个时间点内,死去这么多人,哪怕十个人一起自杀,恐怕是给目前这种社会制度的难堪。全思云应该是对目前的这种社会制度极度不满,这种不满的情绪恐怕得从她年少时候追究起了。”

窗外不知是有风进来,梁运安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脊背缓缓爬上来,他下意识看向方亦凡,局长脸色已经快成橘色了。

半晌,听他咬着牙说:“怎么确定自杀人数?”

“很难,”李靳屿说,“除非直接把全思云抓回来盘问,但她大多不会开口,她自己本身就是心理专家,八年的时间布了这么一个局不太可能会在这最后几个小时前功尽弃。我觉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买热搜了,发协查函,让所有人奔走相告,15:05分是请身边所有人都确认自己身边家人朋友的健康。”

“会不会制造恐慌?”

“如实说明原委,别瞒着,正确引导舆论方向,现在中国网民都爱国,”李靳屿靠着桌沿,一只手环在胸前,一只手搭在太阳穴上,“但是不排除还是有落单的,比如空巢老人,流浪汉——”

方亦凡当机立断说:“那就直接全城排查,一定要捣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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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整座城市都灰蒙蒙的,风狂乱地扑在这些人民警察的制服上,国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您家有人看这个么?好嘞,下午三点有个‘不法’活动,您确认一下孩子的安全就成,哎哎,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