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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晕染,天幕是幽蓝之色,落了叶子的树枝疏朗开阔,妆点了秋夜的寂寥。

这一处小城最高的地方便是钟鼓楼,在城中的位置。

四方形的钟鼓楼巍峨端正,灰砖冷肃,柱、门、窗皆是深红之色。

一灰一红,相互映衬成了恢弘。

风一阵阵吹来,拂乱了碎发,也吹得人的眼睛微微眯起。

“真奇怪,我竟然瞧到了千年前的月亮。”潘垚瞧着月色,语气里是惊叹,“唔,都是一样的漂亮。”

又瞧了片刻这月色。

“府君,我要走了。”

潘垚侧头朝谢予安看去,只见清风将他的衣袍拂动,月色映照下,眉眼间好似也多了分柔和。

潘垚仔仔细细地瞧过他的眉眼,鼻头有些酸涩。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回了灌湖村底。

更不知道自己走后,府君又该是怎样……会不会难过,一身血煞是否褪去?

大抵是无碍的。

潘垚乐观的想着,她遇到府君的时候,他身上的血煞之炁可是消退了的。

而且——

也不认得自己了。

莫名的,潘垚有些低落。

她伸出了手,瞧着自己变得透明的手,月光从指缝下漏下。

突然,潘垚的胳膊被人攥着,她有些惊讶。

入眼是黑色的袖袍,转过头,潘垚便瞧见谢予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那儿,元神有些缺失,他笼着血光的眼似有挣扎。

“府君?”潘垚诧异。

片刻后,似是艰难的清明,谢予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分的涩然,“你要去哪里?”

“你能说话啦?”潘垚激动,眼睛明亮,叽叽咕咕地又念叨了起来。

“我和你说过的呀,我是在灌湖村底遇到了五星连珠才来这儿的。”

“这是我的元神,元神能待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说着说着,潘垚自个儿都自豪了。

随即,她又垂头丧气了些。

要是在以后,瞧到自己这样厉害,府君肯定会夸她一句。

才这样想,就听到风声呼啸而来,与此同时,也将谢予安的夸赞一道传了过来。

“做得真好。”

潘垚抬头就瞧去,“府君!”

谢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夸赞出这一句,只是,瞧着她低落的模样,他便心中不忍,不想她露出这般模样。

像是前些日子瞧过的雨,雨水一滴滴落下,自然又细小,然而,细细密密的,一阵又一阵的,它们却扰了一池的江波,水面起了层层涟漪。

一如此时的他。

此时雨停歇,而她也要走了。

……

落叶在秋风中如枯蝶一般,有几分离别的萧瑟。

潘垚将自己向赵大宝讨的罗盘拿了出来,搁到了谢予安的手中,道。

“我原先还在苦恼,不知道这罗盘该不该给江云稷。”

潘垚知道,在千年后的灌湖村江家祠堂里,是有这一个罗盘。

可她总觉得,这罗盘不该由她决定,是否搁到江云稷手中。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谶言,是江云稷和谢予安的缘,了结它的,也该是谢予安才行。

谢予安接过罗盘,垂眸未语。

了结这一件事,潘垚心里轻松了些,她正待说什么。

突然,谢予安好像察觉到什么,抬头朝东面的天空看去。

潘垚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只见天上有星相连,隐隐成为一条直线,与此同时,潘垚搁在灰瓦上的灯笼也簌簌而动,紧着,里头那一只蝴蝶也振动着翅膀飞出。

“这——”潘垚忍不住站了起来,抬头朝蝴蝶瞧去。

它振动翅膀,月夜下,蝶翼像是染了星光月色一般,微微一振,便有荧光落下。

它似是转头朝潘垚瞧来,招呼着她朝五星相连的方向飞去。

“是五星连珠——”潘垚的手被牵住。

她回过头,撞进了谢予安瞧着她的眼,里头有未言的挽留和情谊。

潘垚怔了怔,“府君——”

星光愈发的明亮,隐隐成了一线,时空缝隙的罡风随着秋风呼啸而来,谢予安低头,瞧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只见上头隐隐有透明之色。

他的眸光黯了黯,几经思量,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风将衣袍拂动,似是沉浸在了夜色中,浑然成了一体。

“我会去找你。”血煞笼身,谢予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涩然,却说得肯定,“一定能找到!”

潘垚愣神了下,随即眉眼一弯,用力地点头。

“恩,一定能找到!”

她原先想瞒着府君,正如自己来得突然,走时也该这样。

可最后,她还是想和府君好好分别。

说一声再见,将来,就一定能够再见!

……

飓风起,卷着那只振翅的蝴蝶。

只见风力威势迅猛,然而那蝴蝶拍着翅膀,艰难却依然顽强,没有被刮跑,这便是生命的力量。

下一刻,天上五星成一线,有星力倾泻而下,华光大盛。

谢予安没有闭眼,瞧着潘垚没入了星光之中,只须臾的功夫,这儿便没了她的踪迹。

许是那星光太盛,赤帽之下,谢予安眼中有血泪落下。

……

江云稷还在小观,这时,他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族长,我去便好。”一身劲衣的江家汉子去了门口,打开门一瞧,左右皆无人。

然而,石阶上却搁了一方的罗盘。

他带着罗盘回了小观里,递给了江云稷,摇了摇头,道。

“没瞧到是谁,只那儿搁了一个东西——族长,这是罗盘吧。”

江云稷蒙着眼,手抚上罗盘,入手是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微凉的触感,逼人的灵炁从法阵上传来,是自己感受过的灵力波动。

他怔了怔,良久后喟道。

“我欠谢道友良多啊。”

“是谢仙长给咱们的?族长,你以前见过这东西?”

江云稷没有理族人的好奇。

虽然道心已破,修为正一日日散去,如今却还未到末途,他趁着自己威势尚在,落了罗盘至摇山,此时,那一片湖已成平地。

因着前些日子五星连珠的星力而有地动之兆的山地,瞬间平静了下来。

族人齐心,屋宅一座座起,每一座屋子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灯是江云稷以灵炁相刻,遥遥应和高山祠堂处的罗盘,成镇压之势,压制着湖底的煞气。

“这一处,以后便唤做灌湖村吧。”

“哪里有湖了?”住了新屋,族人还是欢喜的,听了一句灌湖村,大家都诧异,为何这村子叫这个名儿。

“族长说叫灌湖村,就叫灌湖村!咱们就服气族长,你要想不叫灌湖村,好嘞,等你成了云字辈,或是走运子孙成了云字辈,比族长还出色,你再改个名儿!”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江云稷听着族人吵吵闹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提笔想写下摇山七星宫覆灭一事,想以史为鉴,不想,落笔竟不成字。

“竟是天机么?”江云稷喃喃。

最后,他咬了咬牙,只在扉页上落下了【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的谶言。

只盼他江氏一族的赊刀人,行事常怀敬畏之心,做人敬天,敬地,敬自己。

莫要如他一般,因着外物移了心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