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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记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还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才把照片接过去,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起来:“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没想到那么不起眼的贝壳居然可以做成这么漂亮的作品!”

张书记一边看,嘴里一边发出阵阵惊叹。

白瑜见状,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算是成功了一半。

几十张照片,张书记看了十来分钟,看得十分仔细,看完后他才依依不舍把照片归还给白瑜:“的确很让人惊艳。”

白瑜看着他这副满意的样子,准备再接再厉,把合作项目一举谈下来:“张书记您看,贝壳是自然资源,采摘不用花费一分一毫,唯一需要用到的便是劳力,剩下的便是打磨和雕刻,这方面,我那边有两个老师傅,不仅艺术水平独到,贝雕工艺水平也很高,让他们来指导社员完全不是问题,而且贝雕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模仿,像百货商场卖得很火热的柳编工艺品,譬如篮子、框子和装衣服的箱子,虽然很漂亮,却很容易被人模仿。”

白瑜之所以提起这个,是因为柳编作为一种工艺品,早在1960年开始就已经有出口,而柳编跟贝雕一样,用的材料同样为自然资源,不一样的是柳编跟藤编以及竹编等有异曲同工之处,会这个手工艺的人不少,因此很容易被模仿,而贝雕就不一样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雕刻出伍师傅和赵阿姨两人这样水平的贝雕。

当然,柳编自然也有它的优点,譬如相对于贝雕更加容易上手,还有应用比较实际,像篮子箱子这类东西,大家平时生活都会用到,这也是它们为什么会卖得这么火热的原因。

可做柳编或者藤编的生产队不在少数,现在再分一杯羹已经非常晚了,更别说琼州岛这边并没有那么多做柳编或藤编的自然资源。

白瑜在说这番话时,张书记听得频频点头,中间丝毫没有想打断白瑜的意思,这让白瑜更加信心大增。

张书记点了点头道:“白同志带过来的贝雕工艺品的确让我大开眼界,也让我知道原来那么不起眼的贝壳居然可以做成这么漂亮的东西,而且就跟白同志说的那样,贝壳是自然资源,海边随处就可以捡到,不花费一分钱,的确十分省钱……”

白瑜控制住内心的小激动,心里觉得今天跟昨天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原来昨天遇到林秘书那样的贱男,就是为了今天遇到张书记做铺垫。

怪不得有人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还不等白瑜开口,就见张书记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可是呢,白同志有没有想过,贝壳这种东西就是做得再精美,那也只是一个可以看,却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如果卖得便宜了,那人工以及各方面的管理费用都不够付,可如果卖得贵了,譬如就这么个东西,如果卖五块钱的话,你觉得谁会花那个钱去买?”

东西是好东西,的确很精美,说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只是再漂亮也没用啊,一点也不实用,现在不少地方的人连天天吃大米都吃不起,只能吃一些陈米或者窝窝头,连吃都吃不饱,谁会去买这么个不能吃又不能用的东西摆在家里?

更别说贝壳海边就可以捡,大家随时可以去捡来做,当然做出来肯定不会有这么精美,可老百姓就在乎能不能吃饱,谁会在乎好不好看呢?

“……”

白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绷不住了。

敢情说了那么多,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看来是高兴得太早了。

不过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了:“普通百姓自然不会买,但我定位的目标人群本来就是普通老百姓,我们可以把它包装成高档品,和友谊商场之类的合作,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参加广交会,把产品给推销出去,让贝雕走出国门,惊艳世界!”

白瑜觉得自己还能争取一下,毕竟刚才张书记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兴趣,而他对贝雕的不看好也是可以理解的,时代以及自身的见识等局限,会让一个人做出错误的判断。

如果换做上辈子的她,她肯定也不会看好贝雕这个东西,可事实上上辈子贝雕在广交会上备受客商的高度赞赏,订单更是像雪花一般源源不断飞来,到了鼎盛时期,贝雕产值高达几千万元,伟国家赚取了打量的外汇,也一度成为国家出口创汇大户。

因此,事实证明,贝雕有着十分广泛的市场,这事业完全可以搞!

可张书记听到她的话后却笑了起来:“白同志,你有这份干劲十分好,但做人呢不能仅仅只有干劲,还得脚踏实地,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话你在我这说说就好了,可千万别往外说,要不然可要被人笑你白日做梦了。”

白瑜:“…………”

眼看着事情就要成功了,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这让白瑜有些难以接受:“张书记,您听我说……”

张书记却摆摆手站了起来:“白同志,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你请便吧。”

白瑜:“………………”

有句话叫做,人永远也不能赚到认知以外的财富,她已经尽力了。

对方都下逐客令了,白瑜知道再说也没有用,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跟张书记做了道谢,然后把《吹螺号的小姑娘》盖上红布,小心翼翼放回纸箱里面。

走出红旗公社办公室,白瑜长长吐出一口气。

昨天出师不利就算了,今天又来,这让她不由有些沮丧。

不过她没沮丧太久,而是换种语气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古人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任何事情是随随便便成功的!”

“连被称为‘发明大王’的爱迪生在发明电之前,都要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而我现在只不过你被拒绝了两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失败乃成功他妈妈,加油,我能行!”

还别说,给自己吨吨吨灌了一大堆鸡汤后,白瑜的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她重新振作起来,然后骑上自行车朝最后一个公社——飞鱼公社骑去。

前面两个公社的名字显然是后来重新取的,用的都是很励志的革命词语,跟前面两个一比,飞鱼公社显得有些另类。

飞鱼,宋代大诗人黄庭坚那首《拘士笑大方》里面,有两句诗是这样写的:“鸟飞与鱼潜,明哲善因物”,意思是,鸟儿飞翔在空中,鱼儿潜游于水底,明智者善于因势利导,不知道这个飞鱼公社取名时是不是根据这句诗歌呢?

飞鱼公社距离红旗公社有些远,路面状况也十分不好,路坑坑洼洼的,白瑜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颠麻了。

好不容易来到飞鱼公社,当一个没牙的阿婆指着前面几间房子,用方言告诉白瑜那就是公社办事处时,白瑜不由愣住了。

只见眼前几间房子又矮小又破旧,墙皮斑驳,不少地方脱落后露出里头粗糙的砖石,没有脱落的墙面裂痕随处可见,屋檐上长着不知名的植物,莫名让人想到坟头草。

白瑜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自己该不会是误会了阿婆的意思,毕竟她只听得懂少数几句当地话。

东方公社和红旗公社的办事处虽说不上有多富丽堂皇,但好歹每一间房子的墙面是完整,尤其是东方公社,还有两层的楼房,外头也有守门大爷,红旗公社虽然比东方公社稍逊几分,但也有七八间砖瓦房,而且外面的地也是铺了水泥的。

跟东方公社和红旗公社比起来,飞鱼公社有点穷,不,不是有点穷,是很穷。

白瑜突然觉得希望有些渺茫。

不过来都来了,肯定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有点对不起她被颠簸了一路的屁股。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然后抱上纸箱朝最大那间办公室走去。

这次没有守门大爷,也没有秘书给她做通报,白瑜没有任何阻拦就直接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头的摆设怎么说,好听一点叫朴素,不好听的话,那叫无比简陋,简陋到白瑜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只见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子,木桌子缺了一只脚,底下用一块石头垫着,在角落处放着两张长条椅子,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就是整个办公室里头所有的设施和装备。

在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只笔,眉头紧蹙,正在奋笔疾书。

看对方那么专注,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白瑜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对方。

听到咳嗽声,男人这才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意外很年轻的男人,看着大约三十七八岁,他直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缺了一条腿的眼镜,瘸了腿的眼镜用绳子绑着挂在耳朵上,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衣服被洗得颜色发白,而且上面还有好几个补丁,全身上下都说明了一个字——穷。

男人看到白瑜,愣了下:“请问这位女同志你找谁?”

白瑜露出恰当的笑容:“你好同志,我叫白瑜,我想找飞鱼公社的书记,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

男人似乎很意外听到她这么讲,顿了下道:“我就是飞鱼公社的书记,我叫欧阳文骞,骞是飞达鸿骞的骞,不是一千两千的千,不知女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对方就是飞鱼公社的书记,白瑜有些意外,还觉得对方有些书呆子气。

她以为能坐到公社书记位置的人,年龄没有五六十岁,也得有四十往上,但眼前这人似乎有点过于年轻了,而且穿得这么穷的书记,她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然后把之前自己在报社工作,以及大学生的身份简单介绍了一遍,接着又给对方详细介绍了贝雕这门工艺,以及自己过来的目的。

说完这一切后,她把《吹螺号的小姑娘》再次小心从纸箱里面拿出来,开门见山道:“这就是我说的贝雕,这是其中一个作品,欧阳书记您看看。”

白瑜没急着往下说自己的计划,跟去前面两个公社不一样,前两个公社她是在推销自己以及贝雕,来求得合作,可在飞鱼公社这里,不仅对方要考虑她,她也要考虑对方。

一来对方年纪太轻了,如果真要合作的话,后面要建厂,组织招工并管理工人等,白瑜不确定他是否有这方面的经验。

二来飞鱼公社太穷了,能把一个公社带领得这么穷,她有点怀疑他的能力,就包雅英的助理给的资料显示,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年。

她不知道五年前飞鱼公社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五年后的今天,飞鱼公社跟其他公社比起来,发展得似乎不是很好。

欧阳文骞这边看到工艺品,眼底露出了惊艳,他还把眼镜摘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去,然后整个人几乎贴到那贝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