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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红鸠发作的半梦半醒之间, 他多出了一些零碎的记忆。

这些零碎的记忆就像是碎片,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光景,却拼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故事。

但这些碎片里,每一个都有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在梦里似乎缩水了, 只有小小一只, 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喜欢在他的袖子里打滚, 抓着他的袖子成天叫他秋秋。

梦里, 似乎是十年前的建章宫。

可是当青年帝王回忆十年前的建章宫,那是人生里最黯淡无光的岁月, 奄奄一息的少年苟延残喘, 度过了最凄凉的永嘉十三年。

十年前的建章宫,留给他的只有两条断腿,还有时不时发作的旧疾。

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小姑娘?

记忆是他的记忆,人似乎也是他本人,只是现在27岁的陈秋回忆过去, 是绝对没有这只小骗子的。

那像是凭空出现的记忆。

他几乎是大可以断定, 这个小骗子嘴里的秋秋, 是他, 也不是他。

她上次脱口而出的秋秋、莫名亲昵的态度,明明知道他是什么人, 却一点也不怕他……

桩桩件件,已经足够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起疑了。

于是一觉醒来之后, 他真的处理了熏香,喝了药。

对着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的时候, 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小骗子好心归好心, 但是, 恐怕又骗了他一次。

他近乎诱哄的语气里,隐藏着平静海面下的惊涛骇浪,饶是姜小圆这种一根筋,也意识到了这恐怕是个十分经典的致命题。

姜小圆:……

她要如何回答呢?

秋秋是你,只是是过去的你?

她很想虚弱地和对方解释:秋秋当然就是你啦。

但是对上他微微眯起的丹凤眼,姜·一根筋突然聪明了起来,直觉自己撒谎可能会很惨——因为现在那双漂亮、节骨分明的手指就在她的腰间,充满威胁性地摩挲着。

她这辈子的情商都汇聚于此刻,想出来了一个绝妙的回答,她甜甜地开口,“秋秋,这样叫你不好听么?”

长发的青年听见她的话,低哑地笑了笑,他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出来究竟信了还是没信,笑得姜小圆只觉得自己吾命休矣。

他的声音离得非常近,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蜷缩,“下次找个合适的借口,说不定我就信了。”

姜小圆:……

萌混过关的企图被人发现,他只是低笑了一声,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姜小圆就不敢动了。

青年靠近了她的耳边,气息几乎要将她包裹。

“以后再叫我一声秋秋的话……”

他尖尖的犬齿在她软乎乎的耳垂上磨了磨牙,笑声低柔又透着股儿冷冰冰的狠劲儿,

“你尽管试试看。”

这句话的语气,让圆圆虎躯一震,她直觉这句话绝对不是以前那样的雷声大雨点小,纸老虎此时仿佛也龇出来了獠牙,毫无原则的姜小圆立马狗腿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狂蹭,语气十分谄媚,

“陛下想我叫你什么?”

叫什么都可以!

“重光。”

姜小圆擦了擦汗,心想:少年秋的字也是重光啊!秋秋是你,重光也是你,为什么要折腾无辜的小猫咪呢!

但是她不敢把自己的腹诽说出来,只能唤了一声他的字,换来了他嗯了一声。

她自觉哄好了人了,感觉到他渐渐地没了动静,就想要趁机悄悄溜走,谁知道,下一秒就被人按住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的疲惫,

“乖乖,让我抱着睡一会儿。”

“就一会儿。”

姜小圆被这低哑的一声乖乖叫得有点儿耳朵发热,问他,

“你是不是又没有睡觉?”

回答她的,是青年渐渐安静下来的呼吸声。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俊美的青年垂着眸子,竟然不知不觉间就闭上了眼睛,眼底的青黑色和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紧抿的薄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失血苍白。

她才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就被他抓住了手,只是青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他抓着她的手,贴在了面颊上。

“药都喝了么?”

“喝了,但是头疼,睡不着。”

他睁开了漂亮的丹凤眼,将小姑娘搂进了怀里,额头抵在了她的肩颈,仿佛叹息一般说道,

“别担心,抱着你的话……就睡得着了。”

姜小圆后知后觉地发现,青年说的好像是真的。每次见到他,他总喜欢这样抱着她睡觉,似乎真的就可以安眠一夜。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想了想,也抱紧了青年,小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搂紧了他,

“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来陪着你好不好?”

青年久久都没有回答,垂着眸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瞅瞅一眼窗外的天色,伸手把帘帐解下来,遮住了一点儿的寒风,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毕竟她一次可以在暴君秋这里待上两天,那就先陪着他睡一会儿吧。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其实在她睡下后,青年在她发间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小卷毛。

这个小骗子,又想骗他。

*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姜小圆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原来的寝宫因为地砖里都有熏香,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一时半会儿不能睡了。他便换了一间空旷的宫室,只是比起本来的寝宫的空空荡荡,现在的寝宫显得温馨多了。

姜小圆后知后觉地发现,床上有热乎乎的被子和软软的垫子,昨晚竟然睡得十分香。

地上铺着白毛毛的地毯,姜小圆光着脚踩上去都软乎乎的。

新的寝殿布置了一些许多精致的摆件,乍一眼看过去琳琅满目;帷帐的颜色也柔和多了,姜小圆环顾四周,还在案几上发现了她的小花花。

也许是姜小圆下地的声音吵醒了人,大门吱呀了一声,一个小宫女将衣服送了过来。

姜小圆有点儿纳闷,但是想一想就知道了,应当是暴君秋让人帮她准备的。

汴京的冬天确实冷得发慌,她穿着白绒绒的披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台阶下站着的张德义。

和上一次时候看见她那警惕提防的样子不同,这一次张德义见到她,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来,他殷勤地上前来,

“姑娘,这间宫殿是陛下为您准备的,您可还满意?”

姜小圆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宫殿,这才恍然——

是呀,暴君秋的确不会是这样的风格,他的寝宫连被子都没有,怎么会准备那么多温馨的摆件?

狐裘披风包裹着她的小圆脸,明明被风吹得鼻头有点红红的,但是想到这里,却抿着唇忍不住笑成了月牙眼。

张德义见她这样,也喜上眉梢。

他还担心陛下留不住人呢,可是瞧着人家小姑娘的样子,可见是也把陛下放在了心上的。

姜小圆生怕吵醒了里面的青年,就把他拽到了一边去,蹲在背风的廊柱后面,姜小圆找他打听陈秋的事,

“我给陛下的药方,他吃到了第几张?”

“第二张了。”

姜小圆闻言有点纳闷道,

“那……陛下可有好转了?叫太医看过有效果么?”

按理说这药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是至少也不至于一点用都没有,怎么暴君秋还头疼到睡不着呀?

谁成想张德义摇了摇头,道,“陛下不肯看太医。”

他叹息道,

“陛下这几年来吃的药、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去年吃了三百多天的药,仍然治不好,头疼还加重了。”

“后来太医院说针灸有用,试过了好几次后,陛下就再也不召太医了,太医院前些天的药,陛下一口也没喝。”

姜小圆的包子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幸好张德义立马为他们陛下找补,

“不过,姑娘的药方陛下是吩咐下去,按时煎来喝了。这两日陛下清醒的时间确实长了一些。”

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能带我去太医院看看么?”

张德义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想起陛下的吩咐,连忙叫了个太监过来。

姜小圆想了想,叫住了张德义,

“等他醒来之后,你就告诉他……”

她鼻头被风吹得红红的,像是只小兔子,但是说出来的话,仿佛是恶魔低语,她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笑得一脸可爱,

“告诉他,他要是一会儿不去叫太医,我就立马去找秋秋。”

邱邱?这又是哪位?

张德义那张老脸都空白了一会儿,看向姜小圆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勇士。但是这位姜姑娘敢说,他不敢说啊!

人精儿怎么可能会让这种差事落在自己头上,他立马轻咳了一声,

“小邓子,你去候着帮姜姑娘传话,咱家陪姑娘去一趟。”

本来灯笼都已经拿上了的小邓子:……

姜小圆揣着令牌,在凌晨的皇宫里朝着太医院走去。

她之所以要亲自去一趟,一来是想去问问暴君秋的情况;二来,她手里可是有之前详细的病情记录,这是她在军营里一年来整理出来的,要是太医们去研究那几幅药方,这份记录就是绝佳的临床记录。

宫里的太医院上班是很早的,因为有张德义在,姜小圆很轻松就拿到了暴君秋这两年来的“病历本”——其实就是一些脉案。

这厚厚的一沓,一直延续到了两个月前。

大概是两个月前,暴君秋就不再见太医,也不再喝药了。

最后一张纸上,描述的病情简直是触目惊心。

姜小圆以前是看不懂的,但是在军营里的一年里,她没事就往军医那里跑,军医们一年了,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八厘米的同事。在日复一日的熏陶当中,姜小圆现在自然已经懂了不少东西了。

只是就是因为看得懂,她才忍不住对着这张薄薄的纸张发呆。

见到小姑娘坐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张德义叹息了一声,

“姑娘,您要是有空的话,就多陪陪陛下吧。”

她将面颊缩进了狐裘里,眼圈都红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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