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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男人浑身披挂着沉重的湖水,短暂停留的脚下,已然积出了一片仿若带墨的水泊。

前方不远处的背影染血倒下后,他才恢复了胸膛的起伏。

“呼……呼。”

粗重的呼吸,是疲惫神经的放松,也意味着终于穿过无边夜色的如释重负。

诸伏景光只带了这把枪。

入水之前,他将妨碍动作的外套和背包丢在岸边,唯有防水袋包裹住枪支,被他严密地封好。

诸伏景光性情是温和的,幼年目睹父母惨死虽然是悲剧,却也给他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对生命尤其尊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守护更多人的生命。

但是,为了拯救某人,就要带上杀死某人的觉悟。

以“绿川航”的身份卧底黑衣组织时,他杀过人,假死脱身回到公安部后,他同样枪击过穷凶极恶的罪犯。

诸伏景光不喜欢亲手夺走他人性命的感觉,正常情况谁也喜欢不起来,只不过,这种微弱的不适通常会被大义压下,坚守规则与心中的正确,便不会产生复杂的心理压力。

——然而,只凭借匆匆一眼的判断,就毫不犹豫将犯人击杀,符合他心头坚守的规则吗?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做完更准确的判断。

犯人费尽苦心将人质带到如此偏僻之处,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不会这么快就对人质下手。

破旧厂房孤零零屹在小岛中央,右侧的窗没有封死,大大咧咧透过正门的门缝直视太冒险,他大可以先短暂窥探一瞬,随后屏息凝神绕到旁边,详尽观察后再做行动。

不到情况最危急时,不采取血腥手段,这是诸伏景光对自己的要求,同时也是为了“人质”的安危考虑。

可他忽略了,人都有私心,他的私心还混了诸如痛苦悔恨自责等等的灰暗颜色,宛如一辆过载的列车,随时可能拉不住手刹,凶猛若咆哮地撞上深渊中的黑幕。

跟还没解开误会的赤井秀一见面,他都考虑过一枪崩掉“不知愧疚的FBI”,突兀撞上些更刺激神经的事,列车猛然脱轨也不奇怪。

那一刻,透过缝隙,诸伏景光只看到了小森抓在手中的枪,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脑中刹那空白。

“枪”成了最恐惧也最怨恨的意象,黑发男人想起了久久逃脱不了的噩梦,还有红发青年曾在某个梦中送他的“礼物”。

友人将“死亡”提前送给他,而友人自己收到的回忆也是“死亡”,他无数次想背起血泊中的遗体,将枯败凋零的红玫瑰带到光芒所在,却屡屡在绝望中失败。

诸伏景光一点也不想要这份“礼物”,他还想把“回礼”从某人手里狠狠地夺走扔掉——

如果世上真有奇迹,他真正想做的,是把【源千穆】从死神手中抢回来,所有人一个不差,都回到阳光之下。

诸伏景光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心间多了些怎么都清理不掉的灰尘。

但从某种层面上,在五个人中知道得最多的他,比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安室透更不正常。

他必须解开心结。

他必须发泄出压在心间三年的不甘。

他必须从友人在目光不可及处惨死的噩梦中走出来。

——所以。

轻瞥到门后那只仿若没了聚焦的蓝眼时,千穆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唉。

一个又一个,总是不让人省心。

和忘记降谷零的配色同理,从未在连载漫画中出场的诸伏景光长什么模样,千穆只有一个粗浅的印象,直到见到本人前,都不能完全确定。

还好,看来他的记性也不是太差,蓝色——又对上了。

颇为满足的男人为此“放过”了小森,给了那两个人同时获得解脱的机会。

枪响之时,血花在眼前绽放,碍眼的尸体缓缓倒下之时。

黑发男人面色被阴霾覆盖,眼中的荆棘却倏然被熊熊大火烧尽。

就像忽然间从梦中惊醒,他喘着粗气,恢复干净蔚蓝的眼底,明显茫然了几瞬。

千穆将诸伏景光细微的变化收入眼中,弧线轻翘的唇微动,像在说着什么。

是的,他在心中为久别重逢的友人道贺。

——恭喜了,诸伏……景光。

——从这一刻起,你真正意义上得到了新生。

黑发男人仿佛听到了这无声的祝贺。

当他似在寻找着什么的恍惚目光移转,与千穆的视线相对时,他的眼神彻底清明。

“…………”

诸伏景光抬起一只胳膊,本想用袖子擦掉挂满眼帘的水渍,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全身湿透,擦了也没用,便又将手放下。

最开始跨出的那几步还很快,但经过小森没了气息的尸体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走向红发男人的速度隐约放慢。

跟负罪感没多大关系,诸伏景光顶多心情略微有点复杂,毕竟他根本没确认这个犯人是否真要对“人质”开枪,就先下手为强了。

让他心情更加复杂的人就在面前,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红发男人的面容也愈加清晰。

虽然说出去一定会被取笑,但在这一刻,诸伏景光的确做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动作——悄悄掐了一下自己,下了狠手。

……超痛。

那就不是噩梦了吧。

长相像成这样、不,完全是一模一样,原来真的是现实……没有病恹恹的感觉了啊,初步判断很健康,没有弄虚作假,这三年难道是躲起来调养身体了?如果是这样,姑且能原谅他诈死……想多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啊!

一股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包括等下先解绑还是趁机先出拳的问题……

还没想出个靠谱的计划,诸伏景光就已控制不住开口:“我赶上了。”

“嗯。”

千穆仰头看着友人。

蓝眼男人贴耳的短发又乱又湿哒哒,拧巴的背心上挂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水草,刚跳进湖里冲刺扑腾的时候可能还气势汹汹,如今滤了一道水,反而气势下来了。

凶悍警犬秒变落水黑猫,盯着他不放的眼神居然又有点恍惚不定,欲言又止,像是急于求证又忐忑。

虽然挺感动的,但——很遗憾,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嘛。千穆感慨。

如果五个人都只有这点水平,就算五个全叠到一块儿,下辈子也抓不到揍不到狡猾的猫。

“来得想的更快,我真是幸运啊。”

千穆说。

“嗯……确实。”诸伏景光喉结耸动,明明有很多话可说,他偏生在红发男人含笑的注视下变得沉默。

他当然不承认这是所谓的气场压制——被“抓获”的当事人过于坦荡,反衬得被各种情绪萦绕的抓捕人扭捏不已,再对视一阵,怕是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不行。

诸伏景光很快就释怀了。

人找到了就好,话可以之后慢慢说,这次他会死死盯着这家伙的行踪,怎么都能问出想要的答案。

他迅速恢复了资深公安的干练,当务之急还是解救“受害者”,比如那一圈圈锢住红发男人身体的铁链……

“太感谢了,钥匙应该在犯人身上。啊,一时激动忘记问了,您是专门来营救我的警官吗?”

正在努力找钥匙的诸伏景光:“……?”

脖子重新转过来,似是发出了咔噔的声音,诸伏警官此时的眼神必然格外恐怖——还装?连那副害零纠结到脱发的墨镜都没了,你·还·装?

千穆眼露真挚,完美饰演了一个历经磋磨终于获救的惊喜的受害者:“是我的助手安室君报的警?我就知道,他是一个特别机敏的小伙子,是他的话肯定能及时发现,回去我一定给他加工资,翻倍,再翻一倍!”

“啊,不好意思警官,我稍微有一点激动了,还请不要介意。贵方的效率简直高到超乎想象啊,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获救,敢问您贵姓?我准备写一封感谢信,再定做一幅锦旗,一起送到警视厅……对啦,只有您一位来了吗?”

“唔,孤身潜入敌营,营救落难民众,明天的新闻稿中必然有您英勇的身姿,我给熟悉的媒体打声招呼,务必把这篇报道设置成当日头条……”

这是懵逼了至少十秒的诸伏景光:“…………?”

懵逼完便是脑血管炸裂,这股先被感动再被气死的感觉,真是该死的亲切。

“源——千——穆!!!”

“不好意思,警官,您和倒在那边的绑架犯……似乎,都认错人了?”

千穆有些苦恼地蹙眉:“绑架犯对着我叫克托尔,您对着我喊源千穆,实在让我困惑不解,我应该不是大众脸呢……就算长相再相似,也不至于同时跟两个人弄混?”

“警官?唔,您的表情变得好可怕啊,不会是想对无辜民众动手……我明白了,是灯光太暗的问题,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不过,介意给我看一下你的证件吗?写感谢信,还是需要知道您的姓名的。”

“…………”

诸伏景光凝视自己的拳头,之所以还没有揍到红发男人感激与怀疑并存的脸上,全因为他是善解人意的诸伏景光,换成零、阵平、研二或者班长任何一个人在这儿,这位影帝都难逃一拳。

诸伏景光再生气,眼里看着男人又是被沉重的链子捆住,又是一身凌乱疲惫的模样,难免会想到赤井秀一告诉过他的那个情报。

源千穆相当会演戏,他表现出来的和他说出来的,都不能全信,谁知道面前这个健康活跃的样子,是不是又是演出来糊弄人的?

——虽然直觉告诉他,某人就是仗着摸透了他的性格和想法,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欺负诸伏景光不是降谷零是吧。

诸伏景光还真的被欺负到了,一时间胸口里竟是五味具杂,憋闷,火大,眼里偏还酸涩,可能直到现在仍怀疑自己是做梦,被坏心眼的友人捉弄,对他而言,已经无比陌生了。

千穆也看清了诸伏景光眼里闪过的黯然。

“……”

“警官,能帮我把这些东西解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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