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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忘了问名字, 但张惠芸还是很快就知道了邵英娘的身份。

邵英娘是服装厂的老板,经常要来这里视察工作,在她没有刻意隐瞒身份的情况下, 张惠芸自然就得到了身旁工友们对她的介绍。

邵英娘在沪城商界的评价,算是褒贬不一,而在服装厂里,在所有女工心里, 却是一个传奇。

张惠芸身旁的工友, 就是邵英娘的狂热追随者,此时她正在疯狂的跟张惠芸科普邵英娘的事迹。

“之前还遇到有人挖坑的,想用大订单来坑我们厂,但是邵总一眼就看出来对方不对劲,宁肯放弃这笔大单子, 也不愿意被这个人坑。”

“后来呢?”张惠芸忍不住问道。

工友接着说道:“后来, 这个坏人没有坑成我们,转头去坑了另一家厂, 那家厂当时是沪城第二大服装厂, 但就是被这人给坑破产了。”

说起这事, 工友脸上一阵后怕,似是生怕自己赖以生存的工厂,真的没经受住那次考验。

作为听众的张惠芸,也觉得此事颇为荡气回肠,心下不禁想着, 若是自己面对那样的情况, 真的能做出和邵英娘一样的决策吗?

“听说邵总刚开始是在西餐厅工作,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很优秀了,几个月时间就从侍应生升到了领班, 要不是餐厅经理想要骚扰她,她还不会出来自己办厂呢。”

张惠芸听得津津有味,心下想着,厉害的人就像是金子,似乎在哪里都能发光,她又忍不住问道:“后来那个餐厅经理怎么样了?”

工友闻言,立马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那经理消失了。”

“消失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凭空消失?”张惠芸不解的问道。

“听说是被白三爷处理了。”工友说道。

张惠芸听到这话,顿时想起了王继宗在家时骂的那些话,忍不住问道:“那咱们邵总和白三爷……”

话没说完,就被工友打断,说道:“你可别跟外面那些臭男人一样,说些没影的话,你看我们邵总,行得正坐得端,哪里是哪种人。”

张惠芸想到自己在厂里的所见所谓,也越发感受到邵英娘的不同寻常之处。

工友又说道:“别的厂里很少招女工,就算招女工,哪里会有我们这样的待遇,连孩子都帮我们带了。”

张惠芸想到女儿的改变,这个孩子从前乖巧但寡言,但如今话多了,人也变得活泼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这样的改变,就全都来自于一个托儿班。

邵英娘此时也正好走到了张惠芸跟前,许是身边人太多了,邵英娘并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轻轻点点头。

张惠芸心底原本还有一丝对方是丈夫前妻的结缔,但如今却全都变成了对邵英娘的佩服,张惠芸工作越发努力,在设计师助理选拔的时候,她更是第一个报名,最终靠着出色的审美,张惠芸成功当上了设计师助理。

而王家这头,王继宗头被砸得头破血流,只是因为抢救及时,王继宗很快便又恢复好了,但王家的人在外面寻找了很多天,却依旧没有找到半点张惠芸的踪迹。

张惠芸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外面没有半点痕迹。

王家毕竟人力有限,也不能始终将时间花费在一个逃跑的女人身上,张惠芸虽然跑了,但王继宗却还是要继续生活的,很快他就迎来了自己的第四段婚姻。

沪城有很多人卖邵英娘的面子,当然也有很多人看不惯邵英娘。

郑楚怀就是这么一位老派商人,他觉得做生意就应该是男人们的事情,看不惯邵英娘在外面抛头露面,邵英娘与王继宗的那一桩官司,被他十分武断的认为是邵英娘不守妇道。

郑楚怀不仅在言语上讨厌邵英娘,更是用实际行动来反对邵英娘,沪城许多商人卖邵英娘的面子,都不与王继宗来往,但郑楚怀却不一样。

郑楚怀不仅主动跟王继宗来往,甚至还将家里的小女儿许配给了王继宗。

王继宗原本在沪城被人人排挤,郑楚怀的主动登门,自然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被重视,难得遇到这么一个不嫌弃他的人,王继宗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王继宗本就长相不错,多年经商又十分懂得交际应酬,很快,他就将郑楚怀哄得开怀大笑,甚至还让郑楚怀以爱女相嫁。

王继宗因为要仰仗老丈人的缘故,对着新婚妻子自然是百般体贴,原本不愿意嫁给他的小姑娘,很快便被王继宗哄晕了头。

这段时间外界纷扰,但王继宗却在一门心思攻略岳父一家,有郑楚怀帮忙背书,王继宗在沪城商界的名声倒是好了不少。

只是王继宗到底做不了布匹生意了,他跟在岳父后面,转而做起了煤炭生意,王继宗本就有经验,而岳父的儿子却是个纨绔。

很快,不过几年时间,岳父的生意已经逐渐交到王继宗手里。

王继宗虽然还是比不上邵英娘风光,但他在沪城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几年时间,足够王继宗侵吞岳家的产业,几年时间,抗战也结束了,东瀛人比历史上更早离开沪城。

邵英娘这几年生意虽然没有快速扩张,但却也稳扎稳打,稳定的盈利,让她的两家工厂,成为沪城所有贫家女人最向往的地方,而这两家工厂招工,也确实以贫家女人为主。

抗战结束,沪城重新回到了果党的手里。

一朝天子一朝臣,重新回来的政权,自然也要在沪城进行清算,似是一夜之间,无数大厂因为这清算而轰然倒塌。

不过如此激烈的洪流中,白三爷倒是依旧不倒,他本就是个多头下注的人,因而他安稳的扛过了第一轮。

反倒是王继宗,好不容易将岳家的产业蚕食得差不多了,但郑楚怀却被柳家安上了一个勾结东瀛人的名头。

柳家是大总统的亲戚,放在古代就是皇亲国戚,势力庞大,并非旁人可以招惹。

郑楚怀的所有生意,连同王继宗这么多年偷偷侵吞的产业,此时全都一起吐了出来,王继宗这么多年就像是白干一般,他辛辛苦苦扩张岳父的产业,最终全都变成了给柳家打工。

柳家虽然侵吞了产业,但事情却也没有做绝,郑楚怀一家子被关了几天后,就被放了出来。

因着柳家侵吞带来的动荡,郑楚怀倒是察觉到了王继宗在背后做的小动作,但如今所有的产业都成了一场空,郑楚怀也没有计较女婿的意思,反而为了女儿,打算忘了这件事。

郑楚怀此番心灰意冷,也越发觉得国内待不住,便打算举家下南洋,他儿子不争气,哪怕知道女婿可能并不好,但难免却还有多倚重几分。

郑楚怀想要王继宗一起下南洋,但却被王继宗断然拒绝,郑楚怀无奈,便只能拖着年迈的身体,带着一家老小下南洋。

下南洋一路艰难万分,郑楚怀的儿子依旧不争气,但儿媳妇却在接连串的刺激下,开始担负起整个家族的责任来,带着一家老小成功抵达南洋。

郑楚怀体虚无法管事,但却依旧是老派思想作祟,家中的钱财宁愿交给儿子也不给儿媳妇,还嫌弃儿媳妇没能生下男孙,郑家的儿媳妇见此,索性再不管这一大家子,净身出户,带着女儿自立门户,没有几年,她便在南洋有了自己的产业。

反观郑楚怀,一心想要让儿子成器,但儿子最终却还是拖累了全家,最终郑家没能在南洋东山再起,反倒逐渐过得比普通人家还不如。

而王继宗之所以不愿意离开国内,只是因为他不想这样灰溜溜的离开,更因为,他觉得自己看见了通天之途。

从前在文城,大帅的一个举动,就能给王家的生意带来巨大影响,而如今,柳家的一个举动,又让他多年辛苦经营毁于一旦。

王继宗如今只觉得,做生意哪怕做到顶层,一切都还是虚的,真正厉害的永远是权势。

王继宗从来没有入此刻这般渴望拥有权势,他不再想着在商场上东山再起,反而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获得权势的敲门砖。

邵瑜丝毫不知道王继宗的想法,此时他正在劝邵英娘将生意搬离沪城。

“时局不稳的时候,爹爹不让我离开,为何时局稳定下来了,爹爹反而要让我离开?”邵英娘有些不明白。

邵瑜却从郑楚怀的事情中看出了风声,说道:“时局哪有那么容易稳定,柳家要吃肉,是要吃下整个沪城的肉,你以为区区一个郑家他就会满足吗?”

邵英娘听了一愣,转而说道:“我们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柳家这样,难道不怕引起民愤吗?”

邵氏服装厂确实挣钱,但挣的钱,一部分给女工们提供优渥的薪资待遇,而另一部分,就是用来支援前线,实际落在老板口袋里的并不多。

邵英娘自觉是良心企业家,因而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她这样的想法,在面对每一个正常的政党,可能都是正确的。

但她偏偏面对的是胃口和胆子一样大的柳家,柳家虽然是国内顶尖家族,但他们眼里可没有国家与未来,只看得见眼前的羊毛。

邵瑜说道:“柳家不怕,他们一点都不怕,连救济粮都敢动,他们没有什么不敢动的。”

邵英娘微微张开嘴巴。

邵瑜接着说道:“你如今身上担着的,不是一个人的生计,而是那么多女工的生计,如果工厂落在柳家人手里,你觉得会是怎么样?”

邵英娘甚至不敢顺着邵瑜继续往下想。

“你名下两个厂,连同制药厂一起搬到港城,工人们能带走的,尽量带走,港城你也熟悉,阿欢现在已经在那边安排了。”邵瑜说道。

邵英娘慢腾腾的点头,很快,她又问道:“这一次,是一家人一起离开吗?”

“我在港城开了一家西餐厅,会交给你娘打理,而你弟弟我打算送他出国读书。”邵瑜说起自己的安排来。

邵瑜这安排,显然对于每个人都想得十分周到。

邵英娘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那爹您呢?您也跟我们一起离开,对不对?”

邵英娘虽然每天都很忙,但她却不是聋子瞎子。

邵瑜每天早出晚归,她虽然不知道邵瑜在忙什么,但已经隐约意识到了邵瑜在做什么。

邵瑜看着女儿,说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您不是说时局不稳吗?要走一起走,我们是一家人。”邵英娘急切的说道。

邵瑜摇了摇头,说道:“制药厂的情况,我会跟你交代清楚,每年从咱家流出去的,那些不明来路的钱,我也会跟你交代清楚,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我也会跟你交代清楚。”

这些话邵英娘却不想听,她这些年在生意上,虽然都是独断专行,但邵瑜在她背后,她就感觉自己心里有底,如今邵瑜不跟她一起离开,她既担心父亲的安慰,又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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