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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鸢取来薄被,正要给阿姒盖上,青年已将其接去。

他俯下身,替沉睡的女郎小心盖上,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去。

院外难睡安稳觉,阿姒只歇了半个时辰便醒来,这一觉虽短,但出乎意料,睡醒后她神清气爽。

手摸到遗落在一侧桌上的蒲扇,耳边回响起他念的那些文章。

阿姒沉默地摩挲扇柄。

稍晚时,他托人递回消息,称差事忙碌无法归家。

一夜后,阿姒再想起夫君时,对他的印象依旧是神秘寡言。

昨日破天荒的捉弄和体贴仿佛昙花乍现,他好像一直没变过。

淡漠也好,温柔也好,就连一反常态的捉弄,似乎都是他原有的样子。

日升正空,正是午歇时。

寂静竹园中响起稍显急躁的脚步声,值守的护卫轻叩门扉。

“长公子,探子来报,城郊有贼寇出没,怪就怪在,那伙贼寇并未杀人,亦未劫掠财物,而是直奔一猎户家中而去,而那猎户非但不思报官竟还连夜离家,形迹可疑,被我们安插在城门附近的人合力拦下。”

稍许,静阒室内传出个全无睡意的清润声音:“我已知晓。”

片刻后,晏书珩同数名护卫幕僚现身城西一暗室中,推开门,一汉子双手被缚,垂头跪在地上。

汉子身形健硕,须髯如戟。

晏书珩细细打量他,那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不愿被看到真面目。

晏书珩忽而微笑。

“或许,我们都被戏弄了。”

他淡道:“为将军松绑。”

汉子见身份已暴露,索性抬头,粗声道:“长公子虽曾是先太子心腹,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您是南周新贵,贵比天皇,而我赵敞一贱民,故国不再,旧主已故,怎担得起贵人一声将军!”

言辞间尽是讽刺,句句暗指晏书珩,晏书珩平静得近似一樽无悲无喜的佛像,周身笼着温和却疏离的雾。

另一幕僚出来斥道:“当初胡贼入侵,中原大乱,长公子南下,亦是为先太子谋划。后来长安城破,先太子命陈少傅和将军您护送小太孙南下,当初小太孙仍在逃亡半道上时,祁家便想扶持今上登基,是长公子以礼法相劝,此事才被压下。可惜陈少傅遇害,将军和小太孙亦不知所踪,后来江东殷氏不知从何处弄来个假太孙,以此为由起兵谋逆,长公子查知真正的小太孙已去世,这才拥戴新帝登基!你我是大周臣民,当以国朝安稳为先,难道要任它继续乱着?!”

赵敞冷哼:“谁人不知如今南周是祁、晏当权,若说晏氏无背主之心,老子不信!”

那幕僚羽扇一拍,要继续辩驳,被晏书珩抬手制止。

他屏退众人,只留破雾近身保护,而后平静地看向赵敞:“琅琊王登基,的确有我晏家推波助澜。但我与殿下一道长大,殿下信重我,我没理由加害小太孙。但我亦有私心,自要为自己和家族谋利,哪怕疑心陈少傅和小太孙之死有蹊跷,但在今上登基已是众望所归时,小太孙又尚年幼,即便他无恙,我也会随波逐流。”

赵敞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地承认,冷嗤一声,未再说话。

晏书珩不欲废话:“将军有所不知,袭击您的贼匪正是我要抓的刺客,我的人是误打误撞才把将军抓来。”

“难怪——”赵敞呸了声,“那你说,他们为何故意让你发现我行踪?”

“许是想给我添些麻烦,顺行调虎离山之计,趁乱逃走。将军曾护送小太孙逃难,若我与您有牵扯,恐惹其余世家和新帝忌惮。”晏书珩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又或许,他们查知小太孙还活着,欲寻到人,让当初支持先太子的世家反对新帝,激起众世家鹬蚌相争,以渔翁之利。”

赵敞目光顿时凌厉:“胡扯!小太孙都被害了,你说甚鬼话!”

他目光难以察觉地一闪。

晏书珩了然笑道:“人话还是鬼话,将军想必比我更清楚。”

赵敞讽道:“难不成你想效仿殷氏,扶个假太孙操控朝局?”

“如今晏氏权势正盛,我又得新帝信重,作何要自损利益?”晏书珩声音忽而低了,“我只是记得殿下很疼这个孩子。”

赵敞半信半疑地看他:“为何?”

为何要冒着被众世家和皇帝察觉后猜忌排挤的风险去保一个孩子。

晏书珩自不会将全部想法说出:“大概,是想百年后再见殿下时能心安吧。”

他只说了句“将军自行定夺”,便走出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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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时已是斜阳夕照,马车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被拉得极长。

晏书珩挑开帘子,侧脸被霞光勾出绚烂光边,他望着残阳,淡淡地笑了笑。

穿云亦随之望向帘外。

郎君于十五六岁便已入仕,起初一步一个脚印。两年前碍于祖父之命和家族利益,不得不放弃与他志同道合的先太子,前往南方筹谋,自那后,郎君更热衷于权术,也更不择手段,履立事功。

有时穿云觉得,无论洛阳还是建康,都是座金光熠熠但密不透风的金笼。那些煊赫一时的宗亲世族们是被权势圈住的虎豹,为了稳住地位,只能无休止地相互撕咬。

少年收回感慨:“两日后要回建康,郎君有何要安排的?”

晏书珩收回手。

毡帘落下,霞光遁走,车内再度变得昏暗。他声音里的情绪也变得朦胧。

“无甚,只是有个人,我得带在身边。”

穿云以为是那不识好歹的赵敞,气道:“长公子可要属下准备镣铐铁链?!”

晏书珩温和地看他一眼,轻笑:“应当不需要,但也说不准。

“待我回去问问她。”

下了车,他径直往小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