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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她也后知后觉停顿下来。

等等。

不太对。

她抱小猫小狗习惯了,看见毛茸茸便情不自禁前去招惹,然而狐狸再可爱,它也是晏寒来。

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只软萌无力的小动物;于晏寒来而言,他是真真切切地,在方才,被她整个抱住了。

而且还被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这个念头有如火星,甫一想到,就在耳边迅速蔓延燃烧,散开无穷尽的热。

谢星摇腾地一下,觉得面上发烫。

难怪晏寒来会如此羞恼,以他的自尊心,没把小刀往她脖子刺,已是仁至义尽。

四周实在尴尬,安静到能听见哗哗风响。

她没再说话,摸摸鼻尖,又摸摸耳朵。

谢星摇决定转移话题:“嗯……你好点了吗?”

晏寒来一言不发,双眼沉沉。

谢星摇拼死挣扎:“要不咱们把先把刀放下来?危险物品,这样拿着不妥吧。”

晏寒来神色冰冷,一双琥珀眼瞳好似清潭流波,水光潋滟,露出底下深褐色的磐石。

谢星摇破罐子破摔:“男子汉大丈夫,被抱一抱怎么了?我、我还头一回抱人呢!”

这番话厚颜无耻,对方听罢果然蹙了眉,勾起一个讥诮冷笑:“那我还应当向谢姑娘道歉、悔恨污了姑娘清白不成?”

他语气里听不出起伏,刀锋冰冷,时时刻刻溢出森然寒光。

若是在这时候认怂,指不定会被他如何对待,谢星摇心里打鼓,明面上竭力保持镇静:“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顾后果下水救人,晏公子却耿耿于怀,如此扭扭捏捏么?”

一段话说完,她悄悄给自己打了个一百分。

晏寒来这人看起来冷淡又毒舌,按照书里的设定,其实很少与人交流接触。

他习惯于直来直去的讽刺,说白了就是只涉世未深的刺猬,对付这种人,一旦把他绕进她自创的逻辑里,保准晕头转向。

而事实是,听完她一番叽叽喳喳,晏寒来浑身上下骇人的戾气确实淡了些。

谢星摇乘胜追击:“面对救命恩人,你却拿刀对着我。”

晏寒来后退一步,收回拿刀的左手。

他颇有不耐,手中小刀倏然化作一缕黑烟,转眼消失不见:“我没有扭捏作态。”

谢星摇:“你说话还这么凶!”

晏寒来别开视线,微抿唇边。

他拿她没辙。

她被幽潭里的水冻得不轻,同样是脸色苍白、周身没什么力气,这句话说得张牙舞爪,奈何尾音极轻,带了点儿实打实的委屈,听上去如同猫爪挠。

猫爪轻轻过,紧随其后,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谢星摇摸不清对方的态度,用余光暗暗瞟向少年人硬挺的面部轮廓;

晏寒来心中烦闷,不知应当如何应答,匆匆看她一眼。

他身上的水渍被烘干大半,谢星摇却仍是湿漉漉。

雨后的春日凉意处处,被微风裹挟到每个角落,凝出雾气一样的水珠,幽潭冷彻,更添寒凉之气。

她身着一袭绛色长裙,轻纱沾染潭水,沉甸甸贴着皮肤;有水滴顺着发尾往下淌,乌发垂落,好似一片湿漉漉的晨间浓雾。

脸色是白的,耳朵和脸颊倒是红得厉害,想必是寒气入了体。

浑身湿透,谢星摇下意识觉得太冷,往手心呼了口热气,一抬头,居然见晏寒来向自己靠近一步。

她条件反射做出防备的姿态。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讽刺、嘲弄、咒术、小刀,她脑子里的设想扑了个空,晏寒来面无表情站在她跟前,兀地伸出左手。

他没念法诀,手掌更没触碰到她的身体,只需虚虚停在很近的上空,便让谢星摇生出惬意温和的热。

咒术天才的御暖法诀,果然不需要直接触碰。

湿答答的水滴原本像蛇一般盘踞全身,如今热气蔓延,将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一下子驱逐殆尽。

先是皮肤,再是经脉血液、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整具身体皆被暖意包裹,她眨眨眼,竟有些舍不得停下。

谢星摇迅速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停顿片刻,轻声开口。

“多谢。”

“多谢。”

谢星摇:……?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速速抬头,晏寒来恰好避开目光。

晏寒来,居然向她道谢了。

他不是一向以自我为中心,脾气差劲得要死么?

他之所以道谢,显然是为了被救出潭水那件事。谢星摇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心中虽然别扭,仍是低低再次出声。

晏寒来既然都能退上一步,她若装哑巴,未免显得得寸进尺。

“……抱歉。”

“抱歉。”

又是两种声线一并出现,同样干巴巴,同样带着迟疑。

谢星摇脱口而出:“你为何要向我——”

哦,这人刚拿小刀吓唬她来着,那没事儿了。

晏寒来亦是敛眉。

他以为自己摸清了谢星摇的性子,巧舌如簧、绝不吃亏,无论如何,不会折下自己的面子说对不起。

想不明白。

亦是此刻,眼前的少女眨动双眼,长睫如鸦羽翩飞,淌出清浅笑意。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就想把你救上来,因此多有冒犯。”

谢星摇轻咳一下,语气正经:“晏公子,我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能不能问问你?”

或许她并非冷血之辈,想来也是,如若当真心狠,怎会在白家的废墟里对一群怨灵说那么多废话,只为将他们超度。

晏寒来神情稍有缓和,继续帮她把衣物烘干:“说。”

“就是,”谢星摇压低声音,好奇眨眨眼,“你方才那是,生病了?”

晏寒来含糊其辞:“算是。”

这根本不算是个有诚意的答案。

他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听谢星摇毫不犹豫道:“你若不想说,那我换个问题。”

这人有个优点,从不刨根问底,探寻旁人的秘密。

少年的神色缓和些许,听她沉默一会儿,轻轻出声:“就是,那个,晏公子,我顺毛的手法怎么样?从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摸猫猫狗狗……只可惜它们没办法告诉我感受。”

晏寒来:……

晏寒来沉沉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这只狐狸闭口不言,她得不到心心念念的答案,琢磨着正要出声,忽地睁大双眼。

谢星摇:“烫烫烫烫烫——晏寒来,你公报私仇!”

*

晏寒来这厮居心不良,使用御暖术时故意抬高温度,把她灼得一个激灵。

好在他掌握了分寸,升温只是短短一瞬,热度也在可接受范围,谢星摇叫得厉害,其实一点儿伤没受,只想吓唬吓唬他。

晏寒来的咒术比她精进许多,不消太久,纱裙便被祛尽了水渍。两人结伴下山时,已然日薄西山。

傍晚时分,正好吃晚饭。

月梵与温泊雪在房中等候多时,见他俩回来喜笑颜开,一行人收整一番,决定前往连喜镇最大的酒楼。

抵达酒楼再仰头去看,太阳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诸位便是凌霄山来的小道长吧。”

立在门边的小厮眼力上佳,一见他们,立马咧嘴露出一个笑:“我记得小道长们订了厢房——请随我来。”

月梵悄悄传音入密:“古代的服务员态度这么好吗?”

“这是家有名的酒楼,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应该相当于星级酒店。”

谢星摇耐心解答:“而且我们解决江家的妖魔鬼怪,救了不少无辜百姓,名声不错——订厢房时需要报出身份,老板娘听见我的名字,当即为我们留了最好的厢房。”

居然是传说中的贵宾待遇,降妖除魔还有这好处。

月梵点头,若有所思。

酒楼不大,胜在精致典雅。

他们跟着小厮行在长廊上,两边是红木筑成的高墙,四下雕梁画柱云纹飞舞,烛火轻摇,荡开阵阵涟漪。

酒香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耳边则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笙歌舞乐,偶有夜风吹拂,掀起两侧暗红色的纱帘,光影斑驳,美轮美奂。

他们的厢房在酒楼最高处。房门打开的瞬间,谢星摇感受到月梵与温泊雪皆是眼前一亮。

“说老实话,”月梵努力保持圣女风姿,继续传音,“这是我吃过最豪华的饭店。”

温泊雪身为逐梦演艺圈的小演员,早就见多了诸如此类的应酬,这会儿把注意力一股脑集中在桌上的饭前点心,仍是看得两眼放光:“饿……饭……”

小厮笑道:“道长们请落座。饭菜会陆续上齐,在那之前,不如吃些点心压压肚子。”

谢星摇礼貌点头:“多谢。”

“哪里,应该是我向诸位道谢才对。”

小厮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白亮亮的牙:“被抓进江府的那些人里,有与我相依为命的兄长。听他说,江府的妖魔杀人无数,最爱用活人血肉增长修为,倘若不是道长们,我今生再没办法同他相见了。”

温泊雪不好意思,一声不吭红了耳根。

月梵平日里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居然也手足无措摸了摸后脑勺:“不用不用,这是我们职责所在。那个……举手之劳罢了。”

小厮感激笑笑,很快离开厢房筹备吃食。谢星摇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因是侧着身子,抬头便能望见窗外的长街。

她之前过得提心吊胆,没有心情欣赏这无边景象,如今看来,古时的夜晚比影视剧里更加热闹,也更流光溢彩。

夜色仿佛是从四面八方长出来,悄无声息又无处不在,长街漫漫,恍如一条被墨水浸透的长弧。

街灯长明,照亮鳞次栉比的房屋,也照亮不停吆喝的商贩、你追我赶的孩童,以及一整条街的人潮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