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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曳只想带着她尽快离开这儿,一边用剑诀击昏袭来的镜鬼,一边装作对一切都毫不知情地发问:“你真不走?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

乔颜这回居然没不假思索地应答,而是微微一怔,低声应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这个“它”应该就是灼日弓。

许曳自认明白她的心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去哪里找?”

“我们灵狐族的村子。”

乔颜将四周颓败荒芜的景象打量一番,细声细气地认真解释:“那些魔修若滞留于此,一定会在村落定居,只要我们前往那里,或许就能找到除了镜鬼以外的其他魔族,从而套取情报。”

这姑娘还是有够勇。

许曳知道,她不会在村落里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或人,因此答应得很快:“我能陪着你一起去,但你得答应我,一旦没找到那玩意,就立刻跟我回去阵法另一边”

若是不依靠他的剑诀,乔颜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潜入村子,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毫不犹豫点了头。

于是许曳开始兢兢业业地扮演护花使者,见到袭来的镜鬼并不拔剑,只用剑气将其打晕。

这里作为真正的秘境,生存环境差到令人发指,不但四处弥漫着血腥味,还遍布了植被与生物的残骸,浓郁魔气萦绕在空气里,汇聚成灰蒙蒙的雾,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应该就是导致灵狐产生异变的罪魁祸首。

由于是镜面翻转的缘故,真假两处秘境的道路布局一模一样。虽然风景天差地别,乔颜却还是能凭借记忆不断往前,最终带领他来到被废弃已久的狐族村落。

与许曳的预想没有太大差别,这里仍然只有四处盘旋着的镜鬼,见不到丝毫所谓“元婴大能”的影子。

他被阴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听乔颜沉声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娘亲总是信誓旦旦告诉我,水泊另一边有许多实力高强的修士……可每当我靠近湖泊,见到的都只有镜鬼而已。”

许曳的心口噗通一跳。

而乔颜行走在昏暗的暮色里,身形和声音都是模糊不清:“我们为什么找不到灼日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

他答得干涩,下意识有些慌张:“琴娘不是说过,可能是被卧底拿走了吗?你之前也是这么推断的。”

“我……”

乔颜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犹豫不决地闭了嘴。因为走在他前面,许曳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望见小狐狸的一对耳朵软绵绵耷拉下去,似是有些难过的模样。

“你不是想找住在这里的魔修吗?”

他笨拙地转移话题,试图让乔颜不那么伤心:“我们一间房一间房地找找看,怎么样?”

谢天谢地,小姑娘的耳朵总算晃了一晃,随即轻轻点头。

“我们族人本来都住在这儿的。”

乔颜道:“后来为了离水源近些,我就在瀑布旁建了新房子——你看,那是我家。”

她说着快步上前,在路过近处一座小院落时停下脚步,迟疑出声:“这是晏清家,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可他更喜欢看书,不爱和我玩。”

许曳点点头,跟着乔颜走进她家。

屋子里显然很久没有住人,积攒了厚厚一沓灰尘,乔颜一言不发地端详着大厅,当视线拂过厅堂里的木桌时,整个人不由愣住。

木桌被灰蒙蒙的尘埃染成了灰白色,在桌面中央,平躺着一封浅褐的信。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拿起信封抖落灰尘,一眼就见到三个醒目的大字:

给乔颜。

“是我娘的字迹。”

乔颜的声音很低:“这是她的习惯,若是和爹爹因为族里的事务临时外出,便会在这里留下一封信——可在之前的空间里,我从没见过它。”

“你娘不是好端端活着吗!说不定她本来是留了信,但后来在大战里逃过死劫,就又把信封收回去了。”

许曳努力圆谎:“你要不要……把它打开看看?”

他的语气多少有点虚,然而话音刚落,还不等乔颜做出回应,不远处便突然响起几声刺耳的尖啸。

许曳匆忙扭头,竟见到大门入口出现了成群的镜鬼,十几双浑浊不堪的黑眼珠死死盯着他看,目光里尽是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机。

“……糟糕,看来这地方是他们的老巢。”

剑诀定然无法解决这么多镜鬼,许曳凝神片刻,拔剑出鞘:“看来找不到你想要的灼日弓了。等解决它们,我俩就一起离开吧。”

随着一声刺耳咆哮,门口的镜鬼倾巢而出,喉咙里发出的怪异声响一串接着一串,汇聚在一起时,像极了骨骼被碾碎时发出的声音。

许曳虽然拿着剑,却并不打算将它们全部斩杀,只是依靠剑风与剑气逐渐把镜鬼逼退——

毕竟受到魔气侵染的人与妖并非无药可救,只要能得到合理医治,总有一天会回归正常。乔颜与灵狐一族还有机会,他不能让这个希望断送在自己手上。

刹那间剑光四起,然而许曳虽然实力不俗,但总归没动杀心;

反观镜鬼,不但数目繁多、一拥而上,而且每一个都杀机重重,颇有要将他俩生吞活剥之势。

许曳无法独自对付这么多敌手,理所当然地落了下风。

他在打斗中无法抽身,很难顾及到身后的狐族小姑娘。只不过须臾的功夫,就有一个浑身是血的镜鬼发现了这道空子,在凝视乔颜片刻后,猛地扑身靠近她。

许曳大骇:“当心!”

他心头震颤,在电光石火间迅速转身扭头,本打算直接挥剑杀掉它,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从未想过的景象。

那镜鬼跌跌撞撞扑向乔颜,却并未加害于她——

有另外三个怪物也察觉她没有太多还手之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朝乔颜靠近,在千钧一发的刹那,它适时出现在狐族少女身后。

或是说,它之所以靠近乔颜,正是刻意想为她挡下致命的进攻——

其中一个怪物的爪子,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撕去了它一大块血肉。

乔颜与许曳皆是一惊。

眼看其余镜鬼即将再次袭来,许曳暗自咬牙,将灵气集中在长剑之上,默念剑诀,用力一挥。

这一招蕴含了锋利剑气,势不可挡地席卷夜色,灵压如同滔天巨浪,重重将好几个镜鬼击飞数尺之远。

包括为乔颜挡下致命一击的那个。

“乔姑娘,你没事吧?”

许曳喘着气看向乔颜,却发现后者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

她有些怔愣,目光幽暗得看不出情绪,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着被剑气振出很远的镜鬼。

它替她挡了那一击,又被许曳的剑气所伤,本应虚弱不堪、无法动弹,此时却竭尽全力地撑起身子,在地上细细寻找着什么。

乔颜心有所感,不顾许曳劝阻,大脑一片空白地慢慢靠近它。

在空茫的血红夜色里,月光像破碎的水滴般落下来,莹润剔透,为她照亮镜鬼跟前散落着的物件。

那是一串几近枯萎的千丝穗,被剑气振得粉碎,成了一截一截的碎屑。

而它茫然无措地跪在地面,仿佛满身伤痕都不存在,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点点捡起来,轻轻放在手心之中。

镜鬼乃魔族所化,丑陋畸形、无情无欲,只懂得不断地杀伐与屠戮,不存在任何多余的感情,也不会记得曾经认识的人。

更何况,乔颜与它理应是从未见过的。

许许多多藏在心底的疑问,都随着那串千丝穗的出现迎刃而解。她站在沉重暮色里,被不知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乔颜总觉得晏清从不在乎她,想方设法寻找着他心悦于自己的蛛丝马迹。

可少年人从来都是温和又腼腆,就算被她搭话,也只会低下头安静地笑,很少说些话来应答。

后来经过大战,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更加生疏。那时的乔颜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等她出了秘境,准能遇上许多许多更好的人,她才不稀罕他。

晏清一定觉得她很烦。

从小到大只有自己缠着他的份,晏清只会极其偶尔地站在某个地方,遥遥注视属于她的影子。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远,远到乔颜看不清他的模样。

晏清从没说过在乎她。

可为什么……直至此刻,还要这么竭力地、连性命都不顾地,保护那串早就枯死了的千丝穗呢。

“乔姑娘。”

许曳看出她神色有异,声音小得难以分辨:“你——你都知道了?”

乔颜定定望他一眼。

她不傻,怎会察觉不出身边所有族人的异样。只是那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乔颜不愿,也不敢接受。

然而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不对劲的细节也越来越多。

族人们的刻意疏离、母亲记不起曾经的许多事情、诡异莫测的镜鬼,彻底打破幻想的,是密室里不翼而飞的灼日弓。

魔气为阴,正气为阳。

唯有灼日弓不会被水镜之阵复制,既然神弓隐匿了踪迹,那岂不就再直白不过地说明,她所处的地方是魔族所在的阴面么?

此番下水,“寻找灼日弓”只是用来自我安慰的借口,其实乔颜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在不久前曾对许曳说,要来“找一样东西”。

其实那并非灼日弓,而是某个人手腕上的千丝穗。

只要见到它,一切就都能明了。

她在过去的数年间与仇敌相伴,不辞辛劳地助他们恢复灵力,并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亲手杀害了曾经朝夕相伴的族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