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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被谢峥抓来的女孩子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见女人注意力全在林妧身上,跌跌撞撞地相继夺门而出。

谢峥本人居然在真心实意地替她着急,扭动着身体喊:“别动她,老妖婆!先让她把我做成水煮肉片!”

——然后就被烦躁不堪的中年女人一闷棍直接敲晕。

【是夜,风寒。女子身形一闪,手起棒落,刚猛凌厉的棍风骤然四溢,连带着无人可匹敌的狠戾真气。林妧心下大骇,这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打狗棒法!现下她并无武器,看来只能使出降龙十八掌方可与之一战!】

……为什么变成了武侠剧啊喂!只不过是打了人家一棒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林妧迅速稳住心神,与此同时又望见女人神情狰狞地向自己冲来。

对方猛烈的进攻完全不留给她缓冲时间,在游刃有余地闪躲过几次进攻后,趁女人双手上举的间隙,林妧眼疾手快地握住铁棍中央,试图用力将它抽出。

手臂上抬时,恰好是力道最小的时候。女人没想到眼前一直躲闪的小姑娘会突然出手,还没反应过来,铁棍就在二人的争执中滑落在地,一直滚到无法触及的墙壁角落。

“你这混蛋!”

眼看她恼羞成怒,以搏命般的架势朝林妧猛扑,安乔一把抱住女人腰身,带着哭腔开口:“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回去,求你不要伤害她。”

“你还有脸回去?”女人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胸膛因为愤怒而不停上下起伏,“我先杀了她,再来教训你这个白眼狼!”

她说罢又向林妧扑去,试图伸手掐住她脖子。这番歇斯底里的动作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挡下,林妧紧紧握住女人手腕,注意力却停留在安乔身上。

女人的那一脚显然力气极大,正好击中胸口。他身体本来就弱,这会儿又猛然遭遇这样的打击,身上伤口大量迸裂不说,胸腔里也会受到严重内伤。

安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眼时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不明所以地,男孩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像春天的风吹动沉寂的树叶,轻柔和风抚起池中涟漪,跃动的小鹿抬起双腿,轻轻路过心口。

——哪怕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林妧居然也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啊。

“小杂种,你还在看什么!”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目眦欲裂地望向安乔,“我养你这么多年,难道全都打了水漂?我才是你妈,把棍子递过来!”

她停顿一秒,又咬牙切齿地补充:“只要你把棍子递给我,我就对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快!”

安乔当然不会把棍子给她。

林妧想,这女人显然没有摆清自己的定位,无论是谁,在受到那么多年的虐待后都不会愿意跟她回去。

【你刚才一定在想,那个男孩子绝对不可能把铁棍递给她,对不对?】

耳边传来旁白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与唏嘘:【那可不一定。】

林妧用尽全力握住女人手腕,咬牙问:“什么意思?”

旁白淡声解释:【那个鲛人男孩从小就受到这女人的囚禁与精神控制,服从意识早就根深蒂固。根据这部片子的人物设定,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违抗她指令的事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事实,就和你无法做出反击一样,改不了。】

“可是,”她吸了口气,用余光瞥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安乔,“他已经和我逃了出来,摆脱了原有剧情的控制……”

【哈!】

旁白嗤笑一声,口吻里多了几分调侃与嘲讽的味道:【你可别忘了,这里并不是随心所欲的现实世界,仅仅是一部人为编造的电影。电影里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人设,这个男孩和你在一起时做出的举动也都是事先编好的程序而已。当真以为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做梦吧!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一样的纸片人。】

“……事先编好的程序?”

旁白有些得意:【为防止信息处理系统陷入崩坏,电影制作者考虑了剧情发展的所有可能性,并把它们的大致走向与对应措施存储在中枢系统里。没有人能逃离剧情的掌控,就算是你也不行。】

林妧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在女人的催促声里,男孩弯腰捡起地板上的铁棍。

“对,就是这样。”

眼看安乔离自己越来越近,中年女人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妈妈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好的,来,把它递给我。”

她说着用膝盖狠狠踢上林妧小腹,在后者因疼痛而力道减轻时挣脱束缚,向安乔伸出右手。

浑身颤抖着,男孩深吸一口气。

身体里不停沸腾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停下,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动作。

安乔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明明对他而言,林妧是那么那么重要。

没有人曾像她温柔地对自己微笑,没有人于寒冷的夜风里轻轻为他披上衣物,更没有人在他最落魄时伸出手,用决然笃定的语气说:“我带你走。”

可是现在,他却亲手送上伤害她的利器。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疯狂地叫嚣着告诉他:“快停下,快停下。”

可他最终还是抬起手,把铁棍伸向妈妈所在的方向。

【这部电影,看来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了。】

旁白叹了一口气,语气怜悯:【真可惜,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电影主演。你不该这么信任他,更不应该带上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人呢,总得为自己活。】

女人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看着指尖与铁棍只有毫厘之距。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瞬间。

被男孩紧紧握在手中的棍棒猛然向上抬起,不偏不倚地越过女人手臂。

——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带着微微颤抖地、用力地砸在她头顶。

砰。

沉重闷响声陡然响起,如同闷雷响彻耳畔。女人的动作随之一顿,被红血丝覆盖的双眼不敢置信地大大瞪圆。

最终软绵绵瘫倒在地,伴随着铁棍摔落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

旁白说到一半便发出大串乱码,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里偶尔夹杂着几个汉字音节:【这——噼啪——这不可能!怎么会——呲啦——怎么会这样!】

它无法接受。

先是林妧冲破午夜限制,之后这个完全不起眼的小龙套居然又打破了绝对无法违背的人物设定。如果它有真实的身体,恐怕脸蛋已经被打得红肿不堪了。

但他们俩只不过是被剧情玩弄的对象而已,怎么可能——

【警告!警告!剧情出现严重偏离,中枢系统暂时无法处理数据,请及时进行修复!呲——请及时进行修——】

在机械故障的杂音里,旁白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耳边安静的空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心安,林妧捂着小腹靠在墙上,一言不发地与安乔对视。

他穿着单薄的牛仔外套,从过于宽大的领口中露出一块满是疤痕的肌肤。原先被她卷好的衣袖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遮住两只小小的手掌,一双骨瘦嶙峋的小腿却暴露在寒夜的冷风里,止不住微微颤抖。

在整件衣物的衬托下,安乔显得格外瘦小。可就是这样一个苍白、无力又瘦弱的男孩子,为保护她而举起了沉重的武器。

——冲破这个世界重重法则的禁锢,违背强制性的人物设定,只是为了保护她。

“姐姐,我都想起来了。”在漫长的沉默后,安乔忽然微微笑起来,碧绿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原本清澈悦耳的声线里多出几分喑哑,“原来这里只是一部电影啊。”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块,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林妧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发问:“‘想起来’是指……”

“是之前很多很多次的轮回。”

他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眼睛里却黯淡无光:“每当有不同的人进来这部电影,我身边的剧情都会重新启动。姐姐,这个世界重启了不知道多少次,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带我逃出来的人。”

因为冲破电影限制,他得以成为独立于剧情之外的个体,也从而记起了曾经无数段被抹去的、重复的记忆。

曾经独自蜷缩在浴缸里时,懵懂无知的小鲛人总会抬头仰望,从头顶小小的窗户里窥见碧蓝晴空与天边洁白柔软的云。

鸟儿唱着歌飞来,又一声不吭地匆匆离去,万事万物都在不停息地变幻,只有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囚笼般的房间里。

大部分人都没有进入他所在的房间,毕竟“怪物”与“疯女人”这两个名词足以吓走许许多多的探索者。至于那些极少数偶然见到他的人,要么露出惊恐或贪婪的神情,要么直白地拒绝带他逃亡的请求——没人愿意带上一个拖油瓶。

他多想从那里离开,可直至这一刻才陡然明白,被困在这栋公寓是自己既定的命运。他永远也无法逃离枷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被折磨的人生。

男孩神色微敛,低垂的眉目看上去像春水般温柔:“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走到最后,直到电影结局的时候。”

在那之后,他会继续如往常那样陷入一次又一次不变的轮回,在黑暗房间的狭小浴缸里度过无数个重复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