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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凉开口前,在场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差不多成定局了。

裴家现在能拿主意的人都死了,裴大小姐一介孤女,便是没有今次金鸿派的事,偌大家业怕也是守不住的。

名门望族没落虽让人唏嘘,可利益动人心,原本被裴家压一筹的门派势力,肯定会将原本属于裴家的产业生意,势力地盘蚕食。

更莫说这接下来的掌门之位,在帮内必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裴大小姐身为目前仅剩的嫡系,自然身处这漩涡中心,今后处境艰难。

能尽早嫁给江家,寻求庇护那是好事。裴大小姐但凡不傻,也明白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否则等日后裴家彻底日薄西山,江逊这名满江湖的玉面公子,且是江家下一代毫无疑问的掌舵人。

想要成为江家少夫人的名门千金,江湖侠女多的是。那么裴大小姐这个没落世家的拦路石,指定会有人想办法把她踢开了。

现在嫁入江家,她本人从不堪的处境中解脱出来不说,裴家能得江家照应一二,即便免不了陷入颓势,但若对下一辈子弟精心栽培,待十数年后,家中子弟出息,未必不能重振门楣。

所有人都以为裴大小姐的回答毫无疑问。

就连一早知道家族打算的火石榴,如今虽说面上带笑,眼里也充满了落寞嫉妒。

可却没料到,裴凉一句话,将事态又带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

灵堂内陷入死寂。

金掌门反应过来脸色立马变得难看,他怒不可遏道:“裴大小姐,我念在你是如今孤苦无依,并不苦苦相逼,如今商量出解决法子,有江家替你作保,便不欲再纠缠。”

“可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真学那言而无信的无赖做派,你父兄尸骨未寒,我这契书都还是热的,你竟想赖账?”

说着将契书展示了一圈,对周围的各派掌门道:“各位英雄,非是我金某小人之心呐,果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原以为她孤弱女子,便是对家中产业知之不详,但身为斩月门大小姐,总该知书达理,明晓是非。不想她竟为了赖账,反倒打一耙,污我金鸿派在裴兄丧期勒索敲诈。”

“这钱我金某可以不要,但今天这理,却一定得掰扯清楚。我金鸿派虽则子孙不孝,坠了先祖威名,可行走江湖却也坦坦荡荡,从不做那偷鸡摸狗的事。裴大小姐竟然张口污蔑,今天便得拿出个说法,否则咱们全派上下都不答应。”

周围的人见金掌门如此振振有词,看向裴凉的目光也颇为不齿。

先前江家表面要尽快完婚,就有不少人替江家不值。

毕竟裴家有对韩家不道义在先,如今韩未流还没死呢,人家正经历灭门之痛,裴家却一步都等不了,立马撇清关系转头与江家定了亲。

这事本就做得不厚道,同时也让人觉得裴家不可深交。

裴大小姐一介女流,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在众人看来哪里懂家中产业生意?却连求证都无,直接断定人拿的是假契书。

倒是让原本觉得在此时提这档子事,金掌门颇为小气计较的那部分人,觉得人家一开始的担忧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周围窃窃私语,要别的年轻女子,恐怕早就羞愤得想要钻地了。

可裴大小姐却不,她在金掌门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之后。

这才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原来如此,金掌门便是断定我身为女子,对家中产业经营一无所知,所以才敢有恃无恐捏造证据,让我裴家莫名多出一笔巨债?”

“你说——”

金掌门话才开口,就被裴凉不耐烦的打断:“金掌门,言之无物的话您说得够多了,何不听我说两句?”

金掌门要不让她开口,倒像是欺负她小女子不谙世事一般?便压着火气吞回了本欲说出的话。

接着众人就听裴凉道:“金掌柜所说的那笔生意,可是三月开春启程那一趟?”

金掌柜点头:“正是!”

“那就对了,那趟的货物清单,购置数量和成本,往来车马人力消耗。这些都是大数目,自有详细账目。”

“其中购置成本,确实是一笔大数目,以我裴家当时能筹集的现银,确实无法拿下,所差金额,确实也跟金掌门手里契书上的数字差不多。”

金掌门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周围也一头雾水——

“既裴小姐对生意账目知之甚详,又为何污蔑金掌门造假?”

裴凉笑道:“非是污蔑,因为那笔钱根本不是向金掌门借的。”

说着对金掌门道:“我不知金掌门从何处得知我裴家账目上有这一缺口,且资金来源并未录入书面,所以自以为找到了可趁之机,想要敲诈勒索。”

“金掌门自认家底平平,这确实没错。你一介掌门便对产业生意如此外行,金鸿派上下能维持嚼用已经是祖宗家业够厚了,可笑竟有脸编造一笔巨资,‘借’与我斩月门?”

“岂有此理!”金掌门一掌拍碎桌子:“破船还有三斤铁钉,我金鸿派虽然子孙不孝,好歹先祖也出过英雄人物。轮不到你一介女流轻鄙。”

裴凉却丝毫不为他气势所摄,而是笑意越发浓厚:“是啊,想当年金鸿派先祖何等英雄人物?却不料子孙不济也就罢了,还失了家门风骨,成了那偷鸡摸狗行骗勒索的鼠辈。”

金掌门想一掌拍过来,被江家和周围的人拦下。

江逊忙到:“凉师妹,我知你痛心难过,金掌门再是不妥,却也不应被如此羞辱迁怒。”

“快与金掌门赔个不是。”

裴凉却看着江家,脸上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世伯,师兄,你们今日作态倒是奇怪。”

“明知这奸人趁我父兄亡故,无人可依,灵堂之前肆意敲诈勒索,首先想的竟不是拆穿这奸人,而是委曲求全,擅自帮我认下了这笔账。”

“怎么?难不成这金鸿派才是与你江家守望相助的姻亲不成?以至于你们竟面对我父兄未寒尸骨,让他们背上这份莫名债务?”

江家脸色一变,没想到裴凉一把将他们拉下水。

周围人一听江家也知情,顿时露出疑惑的目光。

若真是如此的话,方才江家的作为就耐人寻味了。

江掌门深知此时不能让裴凉再胡言乱语,忙对一旁裴凉的两个美貌丫鬟道:“你们小姐忧思过度,开始胡言乱语,先把她扶下去休息。”

红袖和青衣没动,灵堂里斩月门的长老弟子也站了起来。

竟是裴家全然听裴凉号令的样子。

笑话,裴凉近日将裴家打理得仅仅有条,很快从混乱无序中恢复过来。

便是有争夺之心的人,都得对她的本事敬仰三分,知晓必须得拉拢她并得到的支持。

此时金鸿派上门讨债,那债务是真的便罢,如若是假的,动的可就是大伙儿嘴里的肉。

岂能让江家在这儿和稀泥?

众人一惊,眼见这姻亲之家竟然剑拔弩张的样子,聪明点的便品出味儿来,看来事情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啊。

江家也是惊怒不已。

就听裴凉接着道:“各位前辈,我裴家屹立此地百年,便是那笔生意耗资不菲,但众位也是掌管门派,得操心成百上千人嚼用的当家人。”

“购置南边丝绸瓷器茶叶珠宝贩与北边的生意在座不会没人做过,本金缺口,若是常年合作之商行,或是抵押或是签下对赌契书,以斩月门的妥帖安全,生意风险极低,很容易便能解决的事,我父亲为何会因为这区区不称手之处,让与金掌门三成纯利?”

“金掌门是貌美如花,还是让我父亲视若胸前朱砂,念念不忘不成?”

周围忍不住扑哧一笑,有那联想能力比较好的,把五大三粗的金掌门跟裴掌门放一块,顿时浑身一抖。

但裴凉说的话却也在理,斩月门兴盛百年,家底丰厚,便是裴掌门一家貌似相传生活奢靡。

可做生意这回事,裴家在这方经营百年,门中高手无数,出去的商队比一般行商安全无数倍,不管是拿家中田宅抵押,或者让点利,又哪里需要为这点缺口让三成纯利?

三成纯利,那不相当裴家一趟下来,帮金鸿派跑的货吗?

便有人笑道:“倒也是,方才就觉得不对劲,咱也不是没有跑货做过生意,若不是全然失信于人,哪里得为了点本金缺口,让三成纯利?”

“裴掌门要肯吃这种亏,除非金掌门是他在外养的挚爱娇妾。”

“话不能这么说,万一裴掌门让这利,就是为了养自个儿女人孩子呢?”

说着视线落金掌门身上,仿佛他头上在冒绿。

金掌门气得半死,怒不可遏:“裴小姐说得再多,都是空口白牙,我金某手里可是有裴掌门亲自签下的契书,如若怀疑作假,大可查上面字迹手印。”

这倒确实是白纸黑字赖不掉的证据。

众人看向裴凉,裴凉却道:“敢问金掌门,这笔巨资从何而来?”

“什么?”金掌门一懵。

裴凉道:“要欺诈勒索,连这些事前功课都懒得做吗?我裴家在金掌门眼里到底多不堪?蠢到连这都不会过问?”

“据我所知,金鸿派从金掌门之父,老掌门那一代开始,就年年入不敷出,经常抵押变卖田宅庄子。”

“听说去岁末连祭田都卖了,恕晚辈直言,若金掌门能一口气拿出这般巨款,还需变卖这福泽子孙,赡养全族的祭田?”

“当时我父亲可还未向金掌门借钱吧?”

“这,这——”金掌门脸色一变,下意识冲江家看去。

江家连忙躲避开他的视线。

裴凉立马道:“金掌门可得好好想想,钱是如何来的,抵押典当或者变卖家业得的,这般数目,来龙去脉极易探寻。”

金掌柜哪里想得出来?他压根没有想到裴家这一介孤女,正该是六神无主的地步,却思维缜密,对自己家生意账目一清二楚,甚至对周围交好世家门派的底细也心知肚明。

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

金掌门这般支支吾吾,周围的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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