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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退没想过那只魇兽的几个弟子会来。

从兮兮战死到如今,每年中元节和兮兮的祭日,那个魇兽化形的女人次次都会来祭拜,从来不曾缺过一次。

最开始几年,他们常常会撞上。

他、牧允之、自兮兮死后就不知道走到何处的宗恕,还有那只魇兽。

他和牧允之见面时,常常是无言的。

两个自诩聪明的人图谋权势,机关算尽,却一起做了这世界上最蠢的事情。

他们做了同谋,看尽了彼此的阴暗之处,他们彼此有共同的利益,本应是最牢不可破的同盟者。

但在兮兮死后,他们却越来越难以忍受对方,连多看对方一眼都是一种痛苦。

沈退很清楚,这痛苦不是来自于对方,而是来自于他们自己。

每看对方一眼,仿佛都在提醒自己一次,他们当年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造成了多么无可挽回的后果。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痛苦和悔恨并没有变淡,他们越意识到兮兮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痛苦和悔恨就愈发深刻。

从前看见故人是痛苦,如今待在故土都是一种痛苦。

后来他离开了月见城,又过几年,牧允之这个城主也离开了月见城。

每年祭拜时,是他们唯一会见面的时候。

他和牧允之不约而同的选择无视对方,这可能是曾经肮脏的同盟者对自己最后的宽恕。

而宗恕则离开的更早。

当年他们将兮兮的衣冠冢下葬,他们想将她葬在月见城,那只魇兽执意要将她葬在新野。

宗恕是反对最激烈的那个人,最后却被那只魇兽的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那句话,沈退一直记到今天。

——我只会将姑娘送到战神大人身边,大人会保护她的,大人不会再让姑娘受到任何伤害的,你们生前未曾保护过姑娘一次,死后还想让姑娘困在月见城吗?

兮兮最终被葬在了新野。

宗恕则在兮兮下葬的第二天就离开了。

这些年下来,每见到宗恕一次,这位名声鹊起的医仙都会更憔悴一分,仿佛走到绝路无药可医的病人一般。

而且,他恨他们。

他恨他们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而比所有人恨意都深重的,就是那只魇兽。

最开始几年,她像一只真正的野兽一样,抓住一切机会撕咬着他们每个人,让他们见血、见肉、见骨。

她疯子一样的过了好多年,每次祭奠的时候,只要让她看到他们中的谁站在兮兮墓前,她都会不管不顾的大打出手。

她不在乎他们死活,也不在乎自己死活。

沈退不在乎她怎么撕咬他们,但他却不想在兮兮墓前见血。

最起码,在她死后,他想给她安宁。

那只魇兽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恨恨地说:“安宁?你们也配给她安宁?姑娘早就不在意你们了啊!你们信不信,哪怕今天我将你们都杀死在姑娘面前,姑娘在天有灵也懒得看一眼!”

他们怎么想相信。

但他们不能杀她,甚至不能动她。

不仅因为她是年朝夕的侍女,更是因为在兮兮死后,她说动了燕骑军达成了同盟。

后来,他们就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了魇兽,魇兽不可能永远守在墓前,他们也不想在祭拜兮兮的时候还和她打打杀杀。

同时也避开了彼此。

他不在意魇兽口中所谓的“脏了姑娘的墓”,但走到了今日,他已经不想再见曾经的任何一个人。

看到谁都是对当年的一个提醒。

这次他原本也应该避开她的,但是来之前,他的线人告诉他,魇兽闭关了,可能来不了新野。

于是,莫名的,沈退突然想提前来看看她。

不用特意避开谁,光明正大的去看看她。

但没想到,魇兽自己没有过来,却派了弟子过来。

而那群小鬼……

沈退皱了皱眉头,止不住的有些烦躁。

那群小鬼和魇兽一脉相承的性格,哪怕不敌也要拦住他。

想到为了摆脱他们而给他们留下来的那些伤口,沈退烦躁的眉头越发紧皱。

动了她的人,犯了她的禁忌,可想而知他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报复。

那女人本身就是个疯子,和她结成同盟的燕骑军在失去了主人之后就像是无人束缚的野犬,疯狂的程度不遑多让。

除非兮兮能复生,不然不可能有人让这群因为失去主人而疯狂报复的野犬停下来。

而兮兮……

沈退伸出手,按住胸口时隔两百年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沉默了下来。

他站在高山之巅,遥望着兮兮坟墓的方向,依旧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光明正大的去祭拜。

就像他们说得一样,他哪怕光明正大的来,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去她墓上,他从头到尾都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人。

只要当年的知情者还在,只要与当年的事情有关的人站在他面前,他沈退就永远光明正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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