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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撞了人,人家没叫扯着见官,又或者?索取赔偿,难道不已经是贵人了吗?

姜丽娘瞬间释然了。

三人进了门。

石先生躺在竹椅上,叫大夫挨着检查关节,自己则问姜丽娘:“小娘子是做什么营生的啊?”

姜丽娘如实讲了。

石先生便有?些好?奇:“豆腐脑?好?吃吗?”

姜丽娘连连点头:“好?吃的!”

下意识想给他盛一碗,手刚伸过去,就想起自己本来就是卖完了打算回家的,便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说:“今天?没了,明天?我给您送一碗过去吧,您住在哪儿啊?”

石先生不答反问:“你在柳市摆摊儿吗?明天?我赶早过去,也便是了。”

姜丽娘笑呵呵道:“一言为定!”

石先生又问她:“你读过书吗?”

“啊?”姜丽娘微怔,继而说:“读过两年,学过些启蒙数目。”

石先生注视着她,微微摇头:“你的言谈举止,不像是只读过两年书的样子。”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起码也有?十几?年。”

姜丽娘好?悬没有?当场流出冷汗来。

义务教育再加上高中大学研究生,的确十几?年呢!

只是上个世界的学历,搁这世界不顶用哇!

她只能?说:“我才多?大呀,怎么可能?有?这种经历?家里?若真是能?供应我读这么多?年的书,怎么会叫我一个姑娘家出来做营生呢。只是我略有?些小聪明,加之哥哥一直勤读不辍,我在旁边听到一二罢了。”

“噢,天?赋异禀啊。”

石先生来了些兴趣,一边按照大夫说的抬了抬腿,一边问她:“那?你哥哥一定有?功名了?”

姜丽娘:“……”

你真讨厌啊石先生!

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些话自己在肚子里?嘀咕嘀咕也就算了,姜丽娘实在不能?跟外人说自己哥哥笨。

就说:“我家贫,儿女都要自行劳作,养活自己,哪里?有?余钱读书呢?哥哥为了养家,每日劳作,也是没有?什么时间研读圣贤典籍的。”

石先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她说:“我若是没有?见到,也便罢了,怎么能?叫天?资聪颖的人,因为贫困而无法追求圣贤之道呢?明日叫你哥哥同你一道往柳市来吧,若他果真有?些天?赋,我会为他筹谋的。”

姜丽娘:“……”

人生好?难呐!

限制我哥哥的从来都不是贫穷,只是头脑罢辽!

这叫我怎么说?!

石先生在等待她的回答。

姜丽娘能?感?觉到,这对她,对哥哥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她真的很希望石先生能?给哥哥一条出路。

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以哥哥的能?力,必然是无法达到石先生的标准的。

与其给了哥哥希望,急巴巴将人带来,再叫他迎来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清楚。

姜丽娘便坦诚的告诉他:“如果您因为我,而觉得我的哥哥是可造之材的话,那?您大抵是有?所误会了。非是小女狂妄,而是哥哥的天?资,的确与小女相差甚远。”

然后?又认真道:“只是哥哥之于?您,或许不会是良才,但之于?我,却是庇护我于?风云之中的最?好?的哥哥,孝顺父母,友爱姐妹,他的为人挑不出一星半点的错漏。”

石先生听罢,却没有?失望,脸上甚至于?浮现出一抹赞许来。

“那?我便来考考你罢。”

他笑了笑,道:“《尚书》讲: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作何解?”

姜丽娘摇头:“我不知道。”

石先生便又问她:“《中庸》讲: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作何解?”

姜丽娘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石先生便问她:“怎么都不知道呢?”

姜丽娘反问他:“知道这些,于?我来说,有?什么用呢?”

石先生被她问的一怔,思索几?瞬之后?道:“这都是圣人之道啊。”

姜丽娘说:“天?底下有?很多?个圣人,您信奉的是这一个,我所信奉的却是另一个。”

石先生正色道:“哦?愿闻其详。”

姜丽娘道:“我所信奉的这位圣人名叫王艮,他说: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

石先生听得变色,一时沉吟无言。

向来士大夫都将道统视逾生命,道有?不同者?,喊打喊杀亦不为奇,此时姜丽娘见石先生只是惊诧,却不作色,不由得心下微松。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在填饱肚子之前,哪里?有?什么闲心去学圣人之道呢?”

姜丽娘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卖两碗豆腐脑!石先生,您说是不是?”

石先生默然良久,连大夫离开了都没有?察觉,回神之后?,方才向她道:“有?些偏颇,但却也不失道理。”

姜丽娘只听得“偏颇”二字,便不由得暗暗皱眉,但到底不曾再说什么了。

石先生见多?了天?下人物,如何看不出她并不心服,当下笑道:“在你眼里?,圣人之道,难道都是空泛无用的东西?吗?”

姜丽娘道:“我只相信能?叫我吃饱饭的圣人。”

石先生脸上笑意愈深,却不直接驳斥,而是问她:“小娘子,你家资财约有?几?何?”

姜丽娘道:“不足两金。”

石先生道:“若我与你万金,你待如何处置?”

他又多?说了一句:“说实话,没关系的。”

姜丽娘顿了顿,说:“要为爹娘置办田产,为哥哥聘请良师,使?得姐姐无需再受劳役之苦,如此之后?,去帮助所有?我能?帮助的人。”

石先生道:“譬如那?些孤苦无依,贫困多?病之人。”

姜丽娘道:“正是如此。”

石先生正色道:“你能?保得这万金,不为人所觊觎吗?”

姜丽娘愕然,继而摇头。

小儿持金过闹市,想也知道结果如何,先前那?个豆腐的配方,已经给足了她教训。

石先生又问她:“那?么,你能?帮尽天?下穷苦无依之人吗?”

姜丽娘被他问住,嘴唇动了几?动,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摇头:“帮不尽,只能?尽我所能?而已。”

“所以,你也只是能?帮到自己能?看见的人罢了。”

石先生于?是收敛了笑意,严肃道:“小娘子,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朝局上有?句话叫人死政消,你所做的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吗?一个胥吏,便足以叫你寸步难行!常有?人说天?子烛照万里?,然而天?子的眼睛能?够看多?远?天?子的耳朵能?够听到什么地方?能?够照耀四方的,也唯有?太阳罢了。”

他语重心长道:“能?够帮助更?多?人,乃至于?天?下人的,从来都不是个人的伟力,而是稳定文明的秩序和纲纪——这就是圣人之道!”

姜丽娘浑身?一震,被那?双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着,瞬间毛骨悚然。

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见过后?世的文明,领略过现代的强大,一直以来,即便为生活所苦,她心里?边也是暗含骄傲的。

生活在这里?的人,哪怕是皇帝,享用过的东西?也不如她多?,即便是所谓学富五车的大儒,见识也不如她广。

姜丽娘的心里?,对这个时代,一直有?一种站在现代文明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

这里?人的落后?,愚昧,没有?经过现代文明的熏陶,而她姜丽娘,是一个不同于?这群土著的文明人。

石先生的话之于?她,可谓是当头一棒,径自将她敲醒!

她有?什么好?骄傲的?

古人用了几?千年的制度,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几?千年传续下来的文明,难道尽数都是糟粕?

她所谓的尽力帮扶能?帮扶的人,不也是建立在天?下太平、京畿安泰的前提之下吗?

如若失去了石先生所说的秩序和纲纪——

她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无根浮萍,根本无处落脚?!

姜丽娘大受打击,神色颓败。

石先生见状,便柔和了语气,谆谆善诱道:“你的心当然是好?的,但人力终究有?穷尽。只有?建立起贫者?可以得到救济、老弱可以得到匡扶的制度,将其切实、长久的落实下去,才能?真正的给予他们保护。你觉得呢?”

姜丽娘起身?,正色向他行礼:“是小女狂妄,贻笑大方了。”

“不,”石先生摇头:“你……”

他神色有?些复杂,良久之后?,终于?道:“你很了不起。”

姜丽娘只觉脸上发烫,烧得厉害:“您快别羞臊我了,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说法罢了。”

石先生说:“我难道是会说假话宽慰别人的那?种人吗?”

他注视着面前十几?岁的少女,徐徐道:“你身?上,有?一样非常了不起、当代几?乎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珍宝。”

姜丽娘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是什么呢?”

石先生告诉她:“是反抗。是反抗的胆气与精神。你居然敢反抗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