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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裕与邹氏自知已经将西堡村的人得罪透了, 更不敢叫他们知道自己母子二人要进京去寻一线生机。

这日天还不亮,母子俩便悄悄起身赶路,摸黑到了城门口, 等到城门打开之后,第一时间进了长?安,才算歇一口气?

娘俩都?不是能吃苦的人, 一路从西堡村走到长?安城门口,都?颇觉疲累,先去找了家客栈用?饭歇息, 直到午后时分?,才出?门打听司空耿彰府邸所在。

他们本想雇佣一辆马车过去的,只是看一眼所剩无几的家财,到底还是作罢, 问清方向之后结伴同去。

哪知道没走多久, 母子俩就被一个算命的叫住,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批注, 金家娘俩本就不好的心情,瞬间更糟糕了。

一路走到耿彰府上,金裕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整理了一下身上衣冠,近前去请门房代为传话?,道是京畿万年县西堡村举人学生金裕遭人欺压, 申诉无门, 听闻耿公向来急公好义?,故而特意?入京拜见, 希望他能对自己伸出?援助之手。

门房看了他的名帖,点点头应下, 将话?传了进去。

还别说,这时候耿彰真在家。

仍旧是在侍弄家中那两亩田。

他让仆从传话?:“去问他,既有冤屈,因何不诉诸县衙?又?是为谁所欺压,须得告到我门上来?”

金裕原以为自己能见到耿彰的,如是才好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闻言难免有些失望,却还是怀着几分?希冀答道:“欺压我者,前司徒石筠是也,县令为之所摄,不敢公允处事——我功名乃是科举所得,朝廷认证,莫说他早已经辞去三公之位,即便没有,又?是凭着哪一条律令来革除我功名的呢?这与法不合!”

仆从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这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家主?。

耿彰听了个名字,手里?的锄头都?惊掉了:“啊?他来找我,告石筠的状?!”

后边的他听都?没听,便骂道:“这个蠢出?生天的王八,难道我脸上写着搅屎棍三个字么?还是说我耿彰痴名遍天下,阿猫阿狗都?能借我杀人?!”

耿彰马上吩咐仆从:“去把他拿下,再一五一十传达我的话?给他!我与石筠,是道统之争,水火不能相容,但我绝对不怀疑石筠的人品和才学,他亲口革除功名的人,必然有可憎可恨之处,我绝不疑之!”

又?说:“告诉外边那个王八,他既给我戴了个急公好义?的高帽,那我便得将这帽子戴稳!如若他坚持冤屈,我自可彻查此?事,若真是石筠枉法乱为,我即便与石筠拼个两败俱伤,也要还他一个公道,可若是他隐瞒前因后果,捏造事实,希望我替他做出?头的椽子——昔年孔子能诛少正卯,难道我今日便不能杀他?!”

仆从领命而出?,将耿彰所言说与他听。

金裕听罢,脸色惨白,额头生汗。

他之所以来此?,就是因为在书院时听闻石耿二人不睦,以为耿彰必然不会放过对手不法的契机,会为他张目,哪成想耿彰会刨根问底,如此?应对?

金裕生了退却之心,悄悄使个眼色给母亲邹氏:“事关?重?大,我们母子二人却得再思量一二……”

仆从笑了,被他给逗的。

他招了招手,立时便有人近前将金家母子拿下:“你们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们又?当朝廷三公是什么人物,由得尔等说长?道短,搬弄是非?!”

金裕见状不好,马上俯首做低:“这位小哥实在是误会了……”

仆从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脚,金裕痛呼一声,后边的声音就跟被剪刀剪了似的,尽数截断在地。

仆从叫人暂且将金家母子看押,自己则入内去向耿彰回话?:“那姓金的果然行?迹不轨,见状便要逃走。”

耿彰经过的事何其?之多,立即就明白了金裕母子的打算,不由得勃然大怒:“那个混账王八蛋犯在石筠手里?被革了功名,又?来找我做筏子替他出?头?!”

耿彰打出?娘胎之后,头一次蒙受如此?奇耻大辱:“我在他心里?是个什么人?!小肚鸡肠,为报个人恩怨而枉顾道义?的小人吗?!”

这要是一出?戏,石筠是那个明察秋毫、当机立断将奸贼处置了的清官,那他耿彰岂不就是被奸贼煽动着与之狼狈为奸的佞臣?!

岂有此?理!

尤其?那个清官是一向与他不和的石筠——这事要是被他知道了——

岂有此?理!!!

耿彰越想便越觉心火翻涌,一脚将旁边的锄头踢翻,怒道:“把那母子二人押送到京兆尹府去——他不是说石筠处置他与法不合吗?叫京兆尹把律法给他!”

仆从头一次见家主?发这么大的脾气?,二话?不说,马上应声离去。

金裕见耿家的仆从押着他们母子二人出?门,不由得心下惴惴,等见到街道上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目光仿佛再看两只马戏团的猴子时,那惴惴则尽数变为了羞耻与恼恨。

再等到远远望见京兆尹府的大门,那点子羞耻也好,恼恨也好,瞬间烟消云散,只有惶恐与畏惧宛如两条双生的毒蛇,牢牢地盘踞在他心头。

“你们,你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你们没有权力抓我们——”

押送他的人咣咣两拳打歪了他的嘴。

金裕终于安静了。

……

京兆尹听说耿彰府上的人来报案,还当自己是听错了,等听报案人说了缘由,他简直都?要对素未谋面的金裕生出?几分?钦佩之情来了!

这厮何德何能,居然能被三公中的司徒跟司空先后处置!

天秀啊,兄弟!

你这是咋想的啊!

石公这个人,是满朝皆知的耿介,从不做恶事,你说他害你,谁信?

之后还去找耿公主?持公道——你这是想暗示耿公是小人,会颠倒黑白,为你张目吗?

你不怕耿戎知道,带人来消你号啊!

京兆尹吐槽之心满满,二话?不说,先以冒犯三公为由——石筠也好,耿彰也好,都?只是递还了官服,辞职申请还没正式通过——打了二十杖。

打完之后,金裕跟邹氏当场就瘫了。

然后开始调查案情。

先找人飞马往西堡村所属的万年县了解情况,又?去查金裕本人的卷宗,因为前后牵扯到了两位年高德劭的官员,所以这案子必得处置的叫人心服口服才行?。

问话?的人到了万年,县令都?惊呆了,所思所想跟京兆尹如出?一辙——天秀啊,兄弟!

碰瓷到司空府上,你咋敢的呢!

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京兆尹:“……”

地铁老人脸。

没过多久,又?有人来回禀了金裕之父在临终之前恶意?借钱,之后金裕母子二人卷钱逃走之事。

当年金家母子离开老家之后,有受害者报了案。

本来嘛,这样的小案子是不会引起京兆尹注意?的,但是金裕自己撞上来,档案里?又?有旧籍何处,京兆尹府发了份公函过去一问,可不就露底儿了吗!

京兆尹:“……”

地铁老人脸。

京兆尹心说我当官数十年,从没遇见过这种?案子。

然后数罪并罚,欺诈罪、诬告朝廷官员罪、意?图煽动朝臣争斗罪——这几个罪名其?实都?不算严重?,但后两个定?罪看的不仅仅是罪名,还有涉及官员的品阶,故而金裕母子俩妥妥的悲剧了。

三公之二,两个正一品哇!

二十年有期徒刑安排上了。

参考当代的平均寿数……

邹氏用?了小二十年把儿子养大,原本是准备叫他也用?小二十年给自己养老的,没成想一个没搞好,直接给自己送终了……

……

皇宫。

承继大统之后的这段时日,朱元璋同三位反正功臣都?已经有所接触,察其?秉性,观其?处事,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潘晦跟耿彰,都?是可以拉拢的。

而窦敬,必须被铲除!

昔年荒帝乱天下之政,屠杀宗亲,奸辱命妇,朝臣惶恐,生灵涂炭,反正功臣在此?时起兵声讨,于社?稷是有大功的,朝野上下对此?也持褒赞态度。

但在这之后,潘晦跟耿戎还可以算是坚守了为臣的底线,但窦敬却在专权擅政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诸多行?事,也再难找到那个昔年仗义?直言之人的影子。

朱元璋想到此?处,不由得喟叹出?声:“正因为人心易变,所以那些始终如一的人,才更加珍贵啊!如诸葛亮,如岳飞……”

刘彻哼了一声:“说到底还是利益动人心罢了!”

李元达看着他:“这就是你晚年把朝政搞得一团糟,还弄出?来巫蛊之祸的原因?”

刘彻被踩到了尾巴,勃然大怒:“干什么,你晚年很英明吗?!”

李元达耸耸肩,坦然的说:“我不到五十就死了,没有晚年啊!”

刘彻:“……”

刘彻随便找了个由头,愤怒开火:“你是病死的吧?难道你没吃丹、没修道、没被方士诈骗?!”

嬴政:“???”

李世民:“???”

“喂!”嬴政怒道:“刘野猪,你劈竹子当心带到笋!”

李世民:“这儿这么多人,就你被骗得最惨好吧,女儿都?赔进去了,咋好意?思在这儿拉踩别人!”

刘彻:“……”

“说起来有个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嬴政若无其?事道:“你看见这个世界就没什么感触吗?我觉着跟你的经历有点像?什么巫蛊之祸啦,什么被废太子的后代登基啦,什么老年昏庸啦……”

刘彻:“……”

刘彻扭头就走。

皇帝们大笑出?声。

向来政治的智慧,就是拉一波儿打一波儿,朱元璋当然不能一次性把三位反正功臣全都?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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