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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心知这群禁军都是官家心腹,一路又得依仗禁军护送北上,倒也不敢作色,满腹怨气的回到马车上,强行撑了两日,到一处驿馆之中落脚之后,终于再也按捺不得,一道去跟护送(押送)他们北上的禁军统领商量。

“能在这儿歇几天吗?因为实在是太痛了,连日赶路,伤口总不见好。”

禁军统领不理他们,只倚在窗边,看着天空中的那轮圆月出神。

言官们:“……”

言官们忍着火气,扒拉他一下,说:“你有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能不能在这儿停留几天?”

禁军统领仍旧望着窗外,面有感慨:“你看这轮月亮它又大又圆,就跟当日我护送范宗尹、黄潜善等主和派北上时一样。”

言官们:“……”

言官们:“!!!!”

“先等等!”他们心头打颤,慌忙道:“当日护送范公等人北上的也是你?!”

禁军统领恍若未闻,只继续道:“也是在这个窗前,那几名贼子嚷着疲累,让我帮他们叫一辆驴车代步——彼辈竟敢用驴车内涵太宗皇帝,我等身为大宋忠臣,岂能容忍这般狂悖之行?当即便传书东京,奉官家令斩杀那几名国贼!”

言官们:“!!!!”

禁军统领幽幽道:“听说他们死在这儿之后,对面那个山坡都改了名字。”

离他最近的言官小心翼翼道:“改成什么了啊?”

禁军统领道:“叫落傻叉坡。”

言官们:“……”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窗外那轮明月未曾变化,只是落到几人眼里,那皎洁光芒仿佛也染上了几分阴森,那明月宛如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悄无声息的窥视着他们。

禁军统领好像刚回过神来似的,转过身体去看他们,手扶刀柄,关切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出神了,几位大人方才说什么?有要求尽管提,能帮的我一定帮。”

言官们:“……”

对不起打扰了。

这就回去睡觉。

禁军统领目送他们快步离开,却追了上去,满脸热情,微笑道:“真没什么要说的吗?伤口疼不疼,在这儿休息几天?”

几名言官走得飞快,伤的最终的那个落在后边,看一眼禁军统领已经到了自己旁边,登时惊出来一身白毛汗,连忙道:“不疼,不需要休息,为国尽忠的事情,怎么能说休息呢!”

禁军统领:“我看你伤得很重。”

言官:“我不疼哈哈哈!”

禁军统领:“你后背上伤口裂了,血都沁出来了。”

言官:“是吗?哈哈哈我没注意到!”

说完他伸手去摸,顺手撕下来一片结好了的痂,摊手道:“一点都不疼,真的,不跟你说了,我好困,睡了睡了!”

官家的态度已经表露的很清楚了,再敢留在大宋境内拖拖拉拉的不肯走,那就杀了了事,至于出使金国,听起来的确危险,但好歹还有一丝生机。

几个言官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悄悄商量了会儿,终于还是决定不闹幺蛾子了,老老实实的往金国去谈割地的事儿。

“谈个屁啊谈!”年轻些的言官说:“金人又不傻,凭什么割地给咱们?”

他神情颓废:“我看咱们是死定了,也不知道王师北上之后,能不能顺带着把咱们的尸首带回去……”

另一名言官也郁郁道:“我才新纳了个美妾,都没受用几次,就要魂亡金国了。”

“别这么想,此事也不是半分生机都没有,”年纪最长的言官道:“有年前几次大胜在,金人必定胆怯,且他们现下一分为二,未必不可能割地给大宋……”

其余几人同时看了过去。

那言官被几双眼睛看得额头生汗,强撑着吃了几个花生米,最后把心一横:“不就是忽悠吗?能把金人忽悠瘸了,咱们就能活,如若不然……也不知道他们装咱们回去的时候会不会找副上等棺材,我想要楠木棺材呜呜呜呜。”

几名言官被触动了情肠,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哭了半天,在上路时就不再消极怠工,开始想到了金国之后该怎么办才好。

没办法啊,留在宋国就是个死,谈不下来割地条款也是个死,直接叛国的话金国倒是有可能接收,但留在国内的九族和祖坟怕就惨了。

言官迂腐,但也不至于丧尽天良,连全家性命都不管不顾,往好处想,即便是死在金国,那还能得个好名声,惠及子孙呢!

当然,能不死还是不要死。

金国业已一分为二,等到了边境线上,言官们便开始抽签,一半人往西金朝廷处去见宗弼,另一半人则往东金朝廷处去见宗磐。

他们到的不巧,唐括太后于三日前辞世。

她是金太宗完颜晟的遗孀,东金朝廷皇帝完颜宗磐的生母,出身大族,对东金朝廷的建立影响深远。

这样一位人物辞世,东金朝廷受到的震动不言而喻,饶是西金皇帝宗弼心中甚为痛恨唐括皇后母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也派遣使臣往上京去吊唁慰问。

大宋派遣而来的三名言官,便在满城缟素中来到了上京城。

现下宋金之间仍旧是邦交关系,兄弟之国,又有此前李世民打下的几次胜仗做底子,几名言官颇得礼遇,沐浴更衣之后,第二日便被引着往宫中去见金帝宗磐。

几人心知此去关系性命,自然不敢懈怠,几次演练,确定无误之后,方才定了心神,昂首阔步,往金国皇宫去。

待见了宗磐之后,不等金国侍从言语,便先声夺人道:“宗磐,你大祸临头,死在眼前了!”

宗磐接连几日为死去的母亲守夜,神色中难免透露出几分憔悴,强撑着坐在御座之上,等着与宋使过过情面,却不想竟听到了这样一句诅咒之语,登时神色大变,面露阴鸷:“找死!你们当真以为朕不敢杀宋人吗?!”

言官们打挨过了,骂挨过了,恐吓受过了,连棺材想要什么材料都想好了,如何会怕他一句怒喝?

当即神色不变,意气昂扬,一指御座之上的宗磐,震声道:“天降彗星于东南,北方不祥之事甚矣!唐括氏之死便是征兆之一,而你,怕也撑不过今年了!”

宗磐与唐括太后感情颇深,本就伤怀于生母离世,再听这几人言说唐括太后之死乃是上天所谓,怎能不怒?

当即面笼阴森,咆哮出声:“宋人如此狂妄,竟敢诅咒母后,来人,把他们拖出去斩了,头颅用石灰处理后送到太后灵前祭奠!”

“大胆!”那言官厉声道:“我等身为宋使,彼辈蛮夷安敢有犯?我等若死,彼辈必遭天谴!”

声音硬生生将宗磐的声音盖住了。

宗磐眸光微动,怒极反笑:“好个宋使,好张利口,来人,割掉他们的耳朵,再剜出他们眼珠,我看他们还能不能继续巧舌如簧!”

那言官不为所动,不卑不亢道:“你以为我等会怕吗?未免小觑了我大宋男儿!”

说完,他三两下扯开外袍,露出血肉模糊、尚未结痂的后背:“我等北上之时,途中遇一熊罴,与之争,身负重伤,如此尚且面不改色,又怎会怕你金人!”

宗磐目光往他后背上一瞥,但见皮肉外翻、分外狰狞,无需细观,也能猜想受伤之时该是怎样鲜血淋漓的可怖场景。

女真族是有熊罴崇拜的,部族之中会在特殊的节日里获取熊罴将其杀死,以此来向上天祈福,同样,能够杀死熊罴的人,也是当之无愧的勇士。

宗磐与殿中金国侍从眉头齐齐一跳,脸色都有些变了。

要说那宋使撒谎,他们是不相信的,因为没必要。

事先往自己背上弄了个如此惨烈的伤疤,就为了撒谎说自己杀了头熊罴?

大可不必。

先是唐括太后去世,紧接着宋使来金杀熊,到了殿上之后又说自己命不久矣,几条线索连接起来,宗磐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

最开始的时候宋人说什么来着?

天降彗星于东南,金国大不详?

他收敛怒色,哈哈大笑:“宋使果真忠勇,有宋国官家之风,朕方才只是想试一试足下胆色罢了,佩服至极,佩服至极啊!”

说完,宗磐亲自走下玉阶,作势要近前与几名宋使说话,却见为首的宋使忽的变了脸色,与同伴道:“挺危险的,他病的不轻啊。”

宗磐:“……”

朕就当你是放了个屁。

宋使:“非常严重。”

宗磐:“……”

艹,再逼逼朕生气了!

宋使:“非常严重,太严重了!”

宗磐:“……”

宗磐忍无可忍:“你们说什么呢?!”

宋使恍然回神,笑道:“没事,您别往心里去。”

另一名宋使低声道:“什么严重不严重啊?”

宋使:“应该告诉他,这病危险——啊,没事,我看出来点事,不知道该不该说,算了,说了你肯定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