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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点不是正经餐,胤礽也就只叫了几样菜,如今“空马饷”案刚了结,皇阿玛没计较凌普贪污,他却要更加简朴才是,因此今儿和老四议事议到中午,也就要了这几样菜。

很明显,那小狗饽饽是程婉蕴做给阿克墩和额林珠吃的,结果被他们的阿玛截了胡。

胤礽见胤祺一头汗,笑道:“怎么走得这样急,大老远就闻着味了不曾?”

何保忠已经搬来椅子请他落座,又让人加了碗筷,胤祺坐到胤禛下首,拿起筷子就憨憨一笑:“二哥,我这趟来有事求您。”

胤礽跟着一笑,拿勺子给胤祺先添了一碗年糕汤:“我知道,你想参与修缮太和殿的差事是不是?这不必说求,我连十一岁的老八都带上了,怎么会不带上你?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叫人来找你的!要不是老七体弱多病得养着劳累不得,不然我也得带上,你们都渐渐大了,以后总是要出宫建府的,这里头的难处……二哥都知道。”

“谢二哥!”胤祺没想到那么顺利,自己路上想的理由一个也没用上。

胤禛见他笑得好似菊花开了,也让太监给他上了满满一碗江米鸡饭,嘱咐道:“老五你先吃东西,多吃点啊,这都是皇阿玛赐下的御菜!”随即又专注地低头去挑那辣白菜汤里的辣椒沫子,挑了半天也没吃下一口,倒是又多吃了两个小狗饽饽。

这菜真难吃,可惜是皇阿玛赐下的,他和二哥刚刚吃得愁眉苦脸,幸好这就来了个老五,能帮他们多少分担一些。

胤祺不知江湖险恶,他先是去了翊坤宫又转道毓庆宫,的确也有点饿了,便拿筷子扒了一大口饭,那诡异油腻的口感差点让他吐出来,但想起老四说的那句皇阿玛所赐御菜,又涨红着脸硬生生咽了下去,噎得慌,又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汤。

汤又辣又咸,冲得胤祺喉痛,他鼓着腮帮子憋红了脸,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哈哈哈……”胤禛大笑出声。

“噗……”最终还是没忍住,胤祺吐了半口在地上,又顽强地咽下去半口,气若游丝道,“很……很好吃……谢……谢皇阿玛赏。”

胤礽都不忍心了,连忙让太监端漱口的茶水来,哭笑不得:“你也太实诚了。”

没瞧见这两盘子菜几乎都没动过么,到时候胤礽肯定就掩人耳目倒了。今儿李朝鲜使臣要走了,康熙总算抽出一顿饭的功夫最后见了他,这肯定李朝鲜带来的贡物做的,是宴上的菜,皇阿玛自己肯定没尝,看着觉着不错就给送来了……

胤祺吐完都还在干呕。

胤禛低着头,忍笑忍得肩头耸动不已,最后要苏培盛在后头扶着背这才没笑倒在地。他平日是个正经严肃的性子,可每次捉弄老五都能得手,他就忍不住手痒。

最后,胤祺连吃了三个小狗饽饽这才缓过来半条命,三兄弟开始就着那萝卜干煎蛋喝酒,顺便谈谈修缮太和殿的分工细节,一直谈到傍晚,从后罩房那儿来了两个送膳太监,太子爷便领着两个弟弟去乾清宫:“走,咱去皇阿玛那儿吃晚膳。”

修缮太和殿这个活明显就是皇阿玛硬找出来的,否则太和殿破了那么多年,早就改修了,早不修晚不修,偏偏这时候修,还不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

既然如此,胤礽就要把这差事办得光亮、办得利索,还要将功劳都分给几个愿意亲近他的兄弟,让兄弟们知道跟着他有油水有好处,愿意继续亲近他。

他如今啊,算是经阿婉无意中点化,也大彻大悟了——不仅时常领着弟弟们去乾清宫,让他们有更多机会接触皇阿玛,还总是在皇阿玛面前说起弟弟们的好处,让更让皇阿玛能看到他们、看重他们。

这还要从阿婉开始对两个孩子的“绘本读书活动”说起。

这段时间,程婉蕴每天都抽出一个时辰,要给孩子们画画本子,当然,主要是新来的李格格画,她只负责说想法。

程婉蕴理直气壮使唤李格格的样子,让胤礽好笑之余又有种灵光一闪的感觉。

李格格常常过来后罩房请安,程婉蕴每回都不见也不好,便寻了个活让她做,她能留下来干活,竟然还干得满脸红光、分外起劲,十分以此为荣。

在李格格心里,她已经得到了程侧福晋的看重,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太子爷看重了。

在程婉蕴心里,她只是想抓个壮丁,至于太子会不会因此看重她……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有位分有宠爱有孩子的她,已经是毓庆宫当之无愧第一人,很难动摇了。

在太子心里,阿婉这样做是她心胸开阔、本性善良的最好证明,他反而高看她一眼,至于李格格,太子爷只看到了她的野心,对她反而心无波澜。

然而这多么像他和皇阿玛以及其他兄弟们之间关系的缩影啊!兄弟们得了差事、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是否会动摇他作为太子的根本呢?皇阿玛又是否会借此看到他们的野心?在这三方关系里,他成了阿婉、皇阿玛成了他、弟弟们是李格格。

等画本画好了,程婉蕴就用那小方形的厚纸本子给孩子们念故事,听起来像是虚化改编就的《西游记》。程婉蕴给其取名《一个和尚带着三个宠物出国旅行的故事》,连李格格都不知道她画的究竟是什么。

这都是前明文人写的话本子,胤礽悄悄找来给她孕中解闷的,程婉蕴却解读得角度十分刁钻,竟然给了胤礽很多启发。

两个孩子坐在厚厚的毛毯上,额林珠玩着自己的小积木,压根没听,但程婉蕴说这叫磨耳朵,以后她自然会觉得耳熟。

阿克墩已经会听了,还会问:“程额娘,和尚为什么老要给猴子念咒啊?”

“因为猴子没听他的话。”

“可是和尚不对呀,猴子指出了他的错处,他非但不接受也罢了,怎么还能这样做呢?这是对的吗?”

程婉蕴惊喜于阿克墩的逻辑思维竟然这么缜密!他开始有自己的思考方式了!

“大阿哥说得很是,可是和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错了啊。他以为自己是对的,最后虽然证明了是自己的不对,可错误已经酿成了,他是主人、是长辈、是尊者,有权利教训猴子。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被误解多次以后,猴子选择离开,回家乡花果山继续当他的山大猴了。这告诉我们什么道理?”

“是因为他没有道歉。”

“做错了事情,要道歉!”阿克墩声音嫩嫩的、脆脆的,“这样猴子就不会伤心了。”

“没错,勇于承认错误并不可耻!还要学会沟通,嘴巴长在脸上是用来说话的,如果额林珠抢了你的玩具,你也要告诉程额娘,不要包庇妹妹,也不要自己偷偷难过好吗?你是哥哥,但不需要事事迁就妹妹。我们也要告诉妹妹做人做事的道理哦,即便是哥哥的东西,没有经过你同意,她也不可以拿,对不对?”

阿克墩愣住了,每个人都教导他要让着妹妹,只有程额娘说你可以不让着妹妹。他忍不住扁了嘴巴,随即扑进程婉蕴怀里呜咽出声。

站在窗子下头听壁角的胤礽原本是想进去打断她的,怎么能给孩子讲这样的启蒙读物呢?难不成不应该教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正经书么?

听到后面,他又叹了一声,不想打扰里面的氛围,他沉思着回到淳本殿。

然后他立刻让何保忠去取他的藏书,拿来了几本明史、宋史、唐史。

前明是一个离大清那么近的朝代,康熙也从不否认大清从明朝继承了不少东西,甚至还亲自去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祭拜过。

胤礽是大清头一个太子,他只知道皇阿玛想让他做怎样的太子,却不知道真正的太子该怎么做,前明离大清那么近,他们也有好多太子,那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前明的史书在外头早就被禁了,但宫里却还藏着好些,康熙对前明的态度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所以胤礽是看过的,但以前囫囵吞枣,只是为了学习汉人治国的思想,要治汉人就得用前明的法子,那些汉人可是到现在都还在怀念前明啊!

现在他每日抽时间钻研,是为了从中找到东宫太子的安身立命之法,果然真有所感悟与安慰。

原来并不是他的皇阿玛特殊,而是古今上千年,就没有不忌惮太子的皇帝。汉武帝巫蛊之祸、唐太宗李承乾逼宫造反、明仁宗被明成祖限制监视成了什么样儿,甚至让臣子和锦衣卫暗中收集东宫的一切动向……

胤礽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原来所有太子的皇阿玛都不当人啊!

而且,在明成祖偏爱汉王、对明仁宗极度不满的糟糕状况下,明仁宗依然顺利继位了!他当太子当了二十年!在明成祖的猜忌、限制与防备下,当了整整二十年太子!

这是个好兆头。

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件快乐的事,因此最近他看到康熙因石家之事对他流露出来的愧疚之情,也能坦然接受了。

他也可以成为清仁宗,胤礽想,长生天赐给了他阿婉,就是证明。想到下个月初阿婉就可以正式册立侧福晋,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他觉着那悲惨的未来似乎正在渐渐扭转,他这次一定会死死把住命运的齿轮,不让它再次转到那黑暗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