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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程婉蕴还有些出神,胤礽不由将窗户纸捅破了,小声凑到程婉蕴耳边:“国库吃紧,又逢战事,你猜皇阿玛为何给银子如此干脆?”

程婉蕴:“……”

不愧是你啊康师傅!这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让太子爷薅盐商的羊毛了吧,慷他人之慨自然干脆啊!等等……等等……不对,这次南巡的真实目的不会是让太子爷来“扬州银行”取钱充实国库,好应对接下来的亲征吧?儿子临时想铸造大炮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军需,那就顺便到扬州的ATM机上多取一点咯?

从某种程度来说,程婉蕴真相了。

虽说只要太子爷漏个话缝,徽商一定会眼皮都不眨地拍着胸脯应承下来这每年的军需之费,但程婉蕴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太子爷为何要银子铸造大炮?为了沿海百姓不被海寇劫掠生灵涂炭——嗯,是为了百姓活得更好,为人民谋福利。

谁给银子?盐商。盐商银子哪里来?加价卖盐。谁买盐?人人都要吃盐,每个人都要买盐,富裕的人家不论,但盐一定会贵到底层老百姓压根吃不起,那他们的日子就更苦了……

所以:为百姓铸造大炮——盐商捐款——提高盐价——百姓买单。

这是什么奇怪的闭环啊喂!

程婉蕴风中凛乱了。

结果真如太子爷所料,他们船刚停下来,就有人抬着又大又奢华的轿子来接了,两顶大轿子,一定是杏黄幔布,一顶是蓝幔的,不用说,杏黄色绣龙纹的肯定是给太子爷准备的,旁边另外一个蓝色的轿子,轿顶周围都缀着珍珠珠串、门帘都是挂的绣彩蝶绸缎,估计就是给她的了。

他们下船的时候,码头上一干闲杂人等都被官府、官兵驱散了,连正要进出的船只、船工也全都停了活,刚刚还挤得下脚地都没有的码头一瞬间空旷了起来。

码头两边是围了两圈的官兵和捕快,扬州从上到下的官吏、盐商、乡绅、耄老,扬州学子代表、士人领袖全按照身份官位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

太子爷领着程婉蕴下船,就听见连官兵也跪下了,一齐山呼叩见太子爷千岁的声音。她整个人头皮都紧绷了起来,之前出来那么久,她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甚至她还在跪下的人群里看到了本应在杭州的凌普和凌嬷嬷,自打前几年凌嬷嬷出府后,程婉蕴就没见过她了,咋一见到,第一眼只觉得很熟悉,认真看了两眼才认出来。

凌嬷嬷以前干瘦干瘦的,出宫以后,也不知是不是江南的水米养人,日子又好过,不用当奴才伺候人,她整个人发胖了好些,如今已经不像曾经那样,严肃刻薄的模样了。

胤礽对凌嬷嬷还是很有感情的,叫众人起来后,也是头一个和凌嬷嬷说话,语气亲和:“嬷嬷怎么大老远过来了?”

凌嬷嬷激动得热泪盈眶,向前握住太子爷的手:“老奴想太子爷想得紧。”

又寒暄关心了几句凌嬷嬷的身体,胤礽才转头对曹寅和李煦说话:“李大人、曹大人,好久不见了,你们都是皇阿玛信重的人,二位也是的,过了扬州不就到杭州、江宁了?不过半日船程,何必耽搁你们差事,以后不必迎那么远,该如何便如何。”

曹寅笑道:“谢太子爷体恤,半日船罢了,哪里谈得上耽搁?听闻太子爷不日将到扬州,奴才恨不得插翅飞过来拜见您才心安呢!”

李煦瞥了曹寅一眼,跟着笑了笑:“与太子爷上回相见,已经是年节下的事情了,莫说曹大人,奴才也是心里猫爪一般,想着早日得见太子爷呢。”

胤礽没再说什么,皇上本就让曹李两家本就兼任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使,他们早早过来迎驾,也是应有之理。正好,之前皇阿玛提及的江南反清势力与白莲教事宜,也得好好问问这两人是个什么情形。

随后,太子爷又与扬州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盐运使、粮储道等官吏“亲切交谈”。程婉蕴安静地跟在太子爷身后,刚刚太子爷接见曹寅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偷偷看了曹寅好几眼,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后世,可曹寅比太子爷还要出名。

毕竟,一部说不尽的红楼,让多少人扼腕叹息啊!

程婉蕴瞄完曹寅,又用眼风扫了扫已经长身玉立、生得冷面如霜的四爷。

曹寅和李煦正好去拜见四阿哥、五阿哥了,两人都不敢过于结交朝廷要员,而且曹李由是天子近臣,于是都疏离冷淡地受过礼,说两句场面话便罢了。

程婉蕴见证了两人这一历史性会面,心中感慨,曹寅这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未来会被卷入康熙晚年九子夺嫡的飓风之中,还站错了队、因为多次保举八阿哥继任太子之位,被拿小本本记起来的四爷记恨了很多年,最后等四爷上台,立刻就拿曹家开刀。

十七岁就得到康熙赏识的曹寅,生得一副好相貌,书卷气很浓,但他却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二十出头就被提拔为御前二等侍卫兼正白旗佐领,三十岁之前就任苏州织造,后来又调任江宁织造……如此火箭般的升职速度,康熙朝无人望其顶背,未来也只有乾隆朝的富察傅恒能与他相提并论了。

程婉蕴偷瞄曹寅的举动被胤礽看在眼里,而且她这眼神还有几分可怜与惋惜?胤礽微微皱眉,曹家和程家有什么关系么?应当没有吧?阿婉又为何一副很可怜他的模样,难不成她也知道曹寅刚死了老婆?不过……他已经又续娶了呀,继夫人李氏还是李煦族弟的女儿,正新婚燕尔呢,有什么好可怜的?

但是……就阿婉这性子,她会知道曹寅家事?恐怕她连曹寅原配夫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吧?而且,之后又瞧老四一眼是什么意思?

胤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码头上略略认了人,程婉蕴和太子爷分别上了轿子,他们今日将驻跸在盐商献出来的百年古宅里,那地方离官署、县衙不远,始建于明代,之后被徽商黄氏修葺、加建,园内四季清幽、精致无比。

程婉蕴到了这园子门口,听那黄姓盐商激动万分地给太子爷当导游,谦虚地说了一句:“扬州的园子精巧,比不得京城的豪迈大气,小民这整个园子才占地五十亩,但小民这园子花了十余年才建成,一石一瓦颇费心思,里头景色还算清雅,让太子爷屈尊了……”

才,五十亩。

程婉蕴再一次感受到了盐商的凡尔赛。

进了园子,太子爷就被官员们拉走了,程婉蕴也被等在园子后花园里的各级官员女眷包围了,她们将自己家里的家厨带过来准备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还有两个“家班”已经等在戏台后头,程婉蕴头一回被人这样奉承、接待,很是不习惯,但太子爷只带了她来,她也不能给太子爷丢脸,于是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什么都淡淡的样子,反倒让那些官家太太摸不清她的性情,伺候得越发小心谨慎。

吃完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淮扬菜,又逛园子赏花听了两本扬州戏后,程婉蕴睡了个午觉,起来后,曹寅的夫人李氏已经侯在偏厅,然后这群太太们还带她出门赏了瘦西湖、逛了东关街,程婉蕴发现东关街大概有后世一公里多的长度,但这街面上竟然铺青石板!不是黄土路,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太豪了!

京城里都是黄土路!

然后,逛街逛着,金银首饰苏绣蜀绣双面绣就赠了一车,然后……官太太们竟然还安排她去观赏了一会儿脱上衣壮男的野性杂耍。

美名曰扬州“社戏”。

程婉蕴想看又要假装正经不爱看的样子。

她们……她们好大胆啊!为什么康熙、乾隆六下江南回回都要驻跸扬州,程婉蕴这下可明白了!扬州就是后世的“魔都”啊!

经济中心!盐运中心!太有钱了!

等天色渐黑,官太太们终于领着她打道回府,临别前还问她明儿什么打算,程婉蕴连忙假笑:“晚些时候得问问太子爷有没有什么吩咐呢,明儿再说吧。”

太太们立刻异口同声道:“应该的,您有吩咐随时叫我们。”然后把身边贴身伺候的奴婢、中午做饭的家厨全留在了程婉蕴身边伺候、跑腿,让她千万别客气。

程婉蕴松了气,回去后发觉太子爷也是一脸疲累地坐在屋子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竟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程婉蕴坐到太子爷身边,叹气道:“吓死我了,有个夫人……我也闹不清是哪家的,她的轿子里头,居然贴金箔。”

“曹寅说这园子花了六百万两的银子才建好的……”胤礽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扬州的奢靡比皇宫还厉害!宫里皇阿玛还时常带头减膳呢!

他今儿和官员们一起用饭,那边也是一条龙服务,甚至盐商还把家里养的瘦马带过来了,胤礽见了吓了一跳,这些女人怎么都饿得脱了相似的?又因为养在深宅从不见日头,白得好似女鬼……作为一个拥有满洲传统审美的人,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富商的喜好。

面对富商们期待的眼神,胤礽不解风情地说出了心里话:“这是家里刚遭了灾逃过来的?”

富商、瘦马们:“……”

他想到这,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连忙伸手捏了一把程婉蕴软软的脸蛋,望着她那白里透红、线条柔和的脸庞,他不禁微笑着点点头:他果然最喜欢阿婉了,多看看阿婉洗洗眼睛。

两人对这样壕无人性的日子都很不习惯,于是缓过气来,程婉蕴又眼睛亮晶晶地和太子爷提议道:“咱们自己换了衣裳出去走走?”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