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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之前叔公提到明相在朝堂上动作频频?我细问一问。”胤礽接过茶碗,平和地笑道,“这节骨眼,明相想替大哥壮声势也是有的,叔公千万不要被他们蛊惑,明相此人最善权谋,他落一子,绝不会只有一层目的,往往底下还埋着不少后招,就等着您踩进去呢。”

明珠如今虽然没了别的职位,但皇阿玛一直留着他的内大臣一职,将他作为智囊放在身边,专门为之出谋划策,是极为亲密的天子近臣,作为时常在一边旁听的胤礽十分了解明珠此人的长项。

索额图想到明珠那个人,脸上便微微一僵。他与明珠是老相识、老对手了,他厌恶明珠,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合,相互牵制着斗了那么多年……隐藏最深的原因——当年,他在侍卫处头一回见到明珠时,就很不喜欢他这种人。

明珠是怎样的人?

明珠是和他索额图截然相反的人。

索额图心中冷笑。

明珠的祖父金台吉是叶赫部统领,他的姑祖母孟古哲哲是皇太极的生母,而他不仅是嫡出,还是他阿玛的独生子!出身显赫又备受父母宠爱,自小天资聪颖且生得俊秀非常,他所有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索额图汲汲以求而不得的——进宫当侍卫,是索额图唯一的出路,可却只是可以荫封爵位的明珠一时兴起的玩闹之举,这样的人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厌恶他?

纳兰明珠,是纳兰家的明珠,呵,而他索额图……他的这个名字却是索尼随口取的,译为汉字,便是爱哭鬼。

哪怕他们都老了,这份憎恶也没有从索额图心中抹去。

听见太子爷的话,他微微哼了一声,道:“太子爷放心,跟明珠斗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他的底细,不会被他算计的。”顿了顿,他又语含怒意地道,“明珠想替大阿哥提前网罗人才,竟然派亲儿子揆叙接触笼络去年的两榜进士,简直欺人太甚!我们若不……”

“叔公,你错了。”胤礽打断了他,将茶碗放下,正色道:“叔公,你可还记得当年鳌拜是怎样的如日中天?”

提到鳌拜,索额图默然一瞬。他就是靠着帮助皇上擒鳌拜起的家,也靠着这份旧情一直在皇上跟前留有颜面,自然对当时的情形记忆深刻。

胤礽看着索额图的脸,缓缓道:“鳌拜权倾朝野,又嚣张跋扈,当初他被晋封为一等公的第二日,就被您和其他几个摔跤手给擒了,您还记得么?皇阿玛为何要除他,您又还记得吗?”

索额图猛地打了个寒战,这“权倾朝野、嚣张跋扈”,太子爷说得不会是他吧?

胤礽说到这儿,忽而瞥见窗子外头那芭蕉丛中似乎闪过一抹黑影,他没有停下声音,却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索额图低头见了,脸色一下苍白了起来,也紧抿着嘴不动声色。

“叔公,可切莫再行差踏错了。”胤礽长叹了口气,“明珠如何,与我们何干?实在不必再争,皇阿玛最恨这样的事,你是知道的……我没了额娘,又没了外祖父,我只要赫舍里氏平平安安的就好,您也老了,何必再和明珠争一时意气?”

说他一时意气,太子爷这是故意将事情往小了说,于是索额图也跟着默了半晌,拿捏着语句惭愧地说:“是奴才猪油蒙了心,还要太子爷为了赫舍里氏操心,赶明儿奴才就上书以老乞休,这样也好,明珠就总不会捏着咱们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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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老乞休?他真这么说?”

乾清宫里,康熙只穿件明黄色的长袍,盘腿坐在炕上,手里缓缓地转着檀木佛珠。

“是,奴才亲耳听见的,太子爷拿鳌拜做例子规劝索中堂,索中堂最后也被劝服,答应太子爷以老乞休,不再争名夺利。”台阶下跪着的是尚虞备用处的拜唐阿,这人紧低着头,个头矮小,声音也听不出口音,是康熙专门培养来刺探朝臣、皇子乃至后妃的密探之一,这个人便是专门在暗处盯着索额图的。

所以胤礽每回密见索额图,康熙都知道,也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让康熙感到欣慰的是,胤礽虽然依赖母族,却未曾有动过什么歪心思,大多都在劝索额图,要么约束门人,要么谨言慎行,要么规劝两个没用的舅舅不要再鱼肉百姓,他的心总归都是好的。

否则,康熙早在十几年前,索额图为了和明珠争斗,提出要对三藩议和的时候就要办了索额图,免得他教坏太子。

如今看来,至少保成还是能驾驭得了索额图的,而不是被索额图牵着鼻子走……听到回话的拜唐阿说保成叹息着说他没有额娘,也没了外祖父,只希望母族能平平安安……康熙心底也有些动容与心疼。

罢了,留着索额图吧,免得朝局又生动荡,也免得保成伤心。

最后,康熙的思绪落在索额图所说“明珠让儿子揆叙去笼络两榜进士一事”,心里不虞。这个明珠,当年就是因为朋党之罪将他革职,如今留在身边也是顾念大阿哥和他以往诸多功劳和情分,谁知还是这样操权弄鬼,真是可恶!

让那拜唐阿下去,康熙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出神了一会儿,随即下了炕,走到桌案边上,将那封早已草拟好的明黄绢绸圣旨,扔进了桌下的火盆里,猛然腾起的火舌舔舐过上头的字迹,只见上头朱砂写就的“……册皇长子胤褆为直亲王”几个字渐渐化为了灰烬。

康熙重新铺了一张绢绸,笔尖沾了御笔朱砂,重新写下封爵的诰书。

“皇长子胤褆,朕之长子也,作忠以孝,屡立功勋,兹封尔为直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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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程婉蕴与额林珠、弘晳坐在蓝呢红帏的马车里,慢慢驶出了东华门。

她头一回不是跟着太子爷出宫——她前头是太子妃携弘暄乘坐的双凤拖宫灯金顶朱轮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紧紧挨着,两边近百名侍卫簇拥着,正冒着小雪往四阿哥府上去。

四阿哥的嫡长子弘晖已满百日,四福晋特意进宫来请太子妃赏脸赴宴,听说德妃还在病中,只赏了几样东西下去,实在有些让人瞧不过眼……四阿哥与太子素来亲厚,太子妃自然也该为这个妯娌撑撑场面,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顺道还把程婉蕴捎带上了。

这回皇子福晋、皇孙一辈都到得很齐,程婉蕴一下轿,就见到了好些年没见的宋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