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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布尼茨看向手边写到一半因灵感枯竭而未能继续下去的《论中国人的自然神学》,倏然站了起来——他决定要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他不想再当一个忙碌无为的异乡人,他或许可以在东方找到能安度晚年、潜心研究的地方。

他本想在汉诺威安定下来再写信寄往东方,告诉弘晳他换了地址,但如今也不必多费功夫了。他想,他告诉秘书自己要远行,若他不愿意跟随,他可以给他丰厚的报酬,请他另寻工作,但秘书却摇摇头,蹲下来笑着替他收拾皮箱:“先生,我跟您走过了柏林、巴黎、瑞克、纽伦堡与维也纳,您都没有说要解雇我,如今东方不过是稍远一些的地方罢了,您却要解雇我,难道是吝啬一张船票吗?”

莱布尼茨一扫心中阴霾,大笑:“不,我想我会为你购买一等舱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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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程婉蕴为弘暄弘晳选定了院子,并交代内务府修缮扩建时,宫里又传来了一个大消息,袁贵人生的九公主得封和硕悫靖公主,将下嫁散秩大臣、佐领、一等男又一云骑尉孙承运!东西六宫顿时像掀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胤礽和程婉蕴收到消息也觉着吃惊,九公主的婚事,先前康熙竟然没有透出来一丝风声,袁贵人虽早已失宠,但她生下的九公主性子活泼可爱,又是年岁倒数第二的幼女,比起体弱的十公主、安静的八公主,康熙对九公主更为喜爱,以前逢年过节,九公主都会被康熙抱在怀里逗弄好一会儿,她也不怕,一边童言稚语回答康熙的话,手还不住地摆弄康熙胸前的朝珠,康熙也乐呵呵地从不生气。

九公主受宠,程婉蕴觉着她能留在京城婚嫁并不奇怪。

但嫁给汉军旗的,就有些奇怪了,程婉蕴以为九公主会指给满洲大姓呢。

胤礽原来也是有一些吃惊,后来倒想通了,便和程婉蕴细细解释道:“这个孙承运,别看他出身汉军旗正白旗,实则家世很不一般。他生母计氏,是太宗(皇太极)敖汉公主的女儿,也就是爱新觉罗家嫡亲的郡主,论起来皇阿玛要叫孙承运的额娘一声表姐,他们家也是皇亲国戚。他的父亲孙思克,是个极得力的武将!平三藩、三征葛尔丹都立下赫赫汗马功劳,极受皇阿玛的赏识,不仅亲自为他题诗,还赏赐了一等男爵。”

孙思克此人有多能打呢?当初平叛吴三桂,太子妃祖父石华善坐拥城池和大军都不敢进,他却用两千兵马接连收复十七个州县,在平叛三藩之战的那几年,竟八战全胜,逼得吴三桂手下大将李国梁不得不挖壕沟抵御,最后被打得兵败降清。

打准葛尔也是,带军硬抗沙俄与蒙古叛乱部族,连战连捷,为康熙守住了北边,不必腹背受敌。后来又被康熙派到四川平乱,在京师地震、蜀道艰难,得不到任何粮草和援军的情况下,连夺三县。之后又被康熙叫去平甘肃的农民起义,之后就常年镇守甘肃。【注2】

孙思克此人简直就是康熙手里最好用的一个军将,哪里有乱子就派去哪里救火。

而且,这人不仅很能打,也很会当官,程婉蕴听完只觉得他仿佛开了挂!他任甘肃总督的时候,被康熙称赞为“惓惓爱民”。康熙三十九年,孙思克任甘肃总督十余年,久镇边关,深得当地军户民户拥戴。他的灵枢要从甘肃运回京师时,自甘州行至潼关,所经之处,军民自发相送,无不号哭。

康熙听闻后,还和胤礽感慨叹息道:“孙思克若是平日为非作歹、作践百姓,又怎能得到如此民心!”也是从此之后,孙承运能时常随母亲计氏进宫陪伴皇太后,也被康熙多次接见。康熙儿子多、女儿多,京城里有好儿子、好女儿的人家,康熙都默默记在心里,自然在看到这个和九公主同岁的小子,也就留心了。

其实,有关孙家……胤礽也知道的,当年选太子妃,其实孙家也是被康熙放在心里考虑过的,但孙思克没有年龄相符的女儿,他女儿太小了。再次比对孙思克的功绩与为人,孙家也是太出彩了些,最后,康熙还是决定选择更为“平庸”的石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孙家与皇长子、直郡王在征葛尓丹时相识,并被直郡王拉拢在麾下,直郡王还将自己第四个女儿嫁给了孙思克的长子孙承恩。

太子爷解释了一通后,程婉蕴总算明白了,这个孙家的汉军旗与太子妃的汉军旗一样,都不是普通的汉军旗,甚至孙家还更出色一些,人家是皇太极的外曾孙子,康熙的表外甥,那是很亲近的宗室了,不能单看人家姓孙,就把人归为汉人。

孙思克的两个儿子,孙承恩和孙承运虽然没有亲爹厉害,也还算个不错的武将。不过孙承恩娶了直郡王的女儿后,就没有再被康熙重用了,估摸着被康熙盯上要尚公主的孙承运也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一直都是个散佚大臣了。

胤礽也知道,这是康熙安抚汉民之心的独到方式,小九成了继嫁给三藩的三个公主之外,唯一一个、在和平安定的年代,嫁给汉臣的公主,是康熙对普天下所有汉民的恩典。

而九公主也是汉妃生的,这甚至比起当年胤礽娶石家,更让汉民欣喜。

因为石家究竟是汉人还是满人,没有定论。汉人以为他们家是满人,姓瓜尔佳氏,满人又觉着他们明明改了汉姓,谁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瓜尔佳氏?瓜尔佳氏就跟汉姓里的赵钱孙李一样,是大姓,很多家族都说自个是瓜尔佳氏。

这婚事结的,当时谁也不满意,唯独当时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康熙满意着。

所以在天下的汉人心里,这孙家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虽说沾着皇亲,但人家就是汉人,可从没一会儿说自个是汉人一会儿又说自个是满人的。皇上能把尊贵宠爱的小公主嫁给汉臣,是多大的喜事啊!汉人的心,自然也就近了。

胤礽也觉着,实际上当初的石家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康熙用人大度,在军事上也并非一味依仗满人,和孙思克并称“河西四大将”的张勇、赵良栋、王进宝,无一不是汉人,也无一不是战功赫赫,总归还是全凭自身才干,而不是出身。

两人在屋子里吃完了瓜,又吃了两块程婉蕴做的茶点:果真是用茶来做的糕子,这是程婉蕴想到后世时她很喜欢的红茶、绿茶味月饼得出来的灵感,自己学着做了出来,吃起来倒真是清爽,连胤礽也觉着喜欢,还让膳房日后常做,他用来待客正好。

略歇了歇,程婉蕴便自个在外间打算盘看账簿。胤礽则进了里头,借了她的桌案写字。他们在一起多年以后,便时常这样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但却不会觉着疏远,仍旧是满心的自在和亲近。

胤礽铺了纸,看阿婉的茶盘、茶壶、茶宠与香插挤在书桌上满满当当,不由轻笑摇头。

他是见过阿婉写字的,写字之前,先净手点香。香呢,她做了一抽屉,有线香有盘香,檀香沉香桂花香鹅梨帐中香等等,选个香,也要选半天,好容易选完了,又要选茶叶——没错,点了香可不够,还要泡茶。

每日喝什么茶,全凭她心情,一柜子的茶叶罐子,来回挑选着,若是选了龙井或是云雾,便要配那西洋玻璃做的玻璃茶壶,说是这样才能看清茶叶在里头慢慢舒卷的美;若是选了岩茶或是水仙,便要配那只紫泥石瓢,配完了又要温壶、洗杯、闻香、冲泡,慢悠悠做完,先浅尝一口,才肯挽起袖子铺纸。

铺纸也有讲究,写灵飞经要用紫竹的那根毛笔,配绢丝纹长卷,写千字文就又要换一只红木的小楷笔,另换一份纸。

等她铺完纸,还要自个磨墨,墨条和砚台也要选呢!

好容易一个时辰过去都预备好了,她也累了,写了一页纸,茶喝完了,点心吃完了,就喜滋滋去洗茶杯、擦拭茶壶,顺带把玩一番柜子上其他的壶。

阿婉觉着这些事要自己做才是趣味,因此不让下头的人帮她做。

一开始胤礽觉着,写字原来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么?不是取了纸笔就能写的么?后来,他看她像个忙碌的小鼠一般自得其乐,给每只壶都配了个小茶宠,叫造办处的师傅专门给她烧的绿段泥西瓜壶,用做壶的泥顺道捏了只青蛙,而为了这只青蛙,还专门给它做了把紫砂小摇椅,黄段的南瓜壶配了个小黄鸡,他也会笑着想,宫里的娘娘抄经抄得苦大仇深,她却喝茶吃点心,闻着香,看着在椅子上摇晃的小青蛙,阳光明媚。

她的快活真是简单,又真是有些工序繁杂啊。

胤礽一边想,一边瞥见了阿婉的茶壶,心想:不如他也取一只来泡泡看吧?

毓庆宫,听闻这个消息,想到了石家的不仅仅是太子爷一人。

太子妃许久没有出门了,她也不太愿意出门了,沉寂着,一日挨过一日,细数着日子,也不知还有多少日。但听到九公主下嫁孙家后,她又想到了茉雅奇。

石家没了指望,唯独茉雅奇是牵着她活下去最后一根绳了。

九公主能嫁汉家,直郡王的四格格也能嫁汉臣,茉雅奇为何不能留在京城婚嫁?只要太子爷开口,皇上怎么会不许?太子妃咳嗽了几声,她如今一无所有了,唯有这条性命,能用来为女儿谋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