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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时刻,宫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几乎看不见内侍和宫女的影子,显得一片萧条。

从先帝算起,冷宫已经近三十年没关过嫔妃了,平时疏于打理,杂草丛生,满地灰尘,甚至不少房间都结了蛛网,很是破败。宫氏被关进来的时候,正是京城易主的时候,谁还管她这个谋反的废后,不但没派人打扫,甚至连被褥什么的都没送,就把人往宫里一扔,大门一关,每天三餐送饭就算是完了。

至少陈了几十年的被褥没有烂光就是奇迹,幸好这会儿已经是夏天,至少不会被冻死。没有侍女,没有替换的衣物,甚至连梳洗的热水都没有,只能自己在后院半废弃的枯井里打冷水,短短几天,原本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的女人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二十年光阴,变得衰老、憔悴,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而最显眼的是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斑白了大半。

秦绾站在宫门口,看着她微微伛偻的身躯,慢吞吞地从井里拉上来一桶水,歇了好久,才拎起水桶,摇摇晃晃地往房间里走,一路走走停停,满满的一桶水,沿途就洒掉了一小半。

“本以为,你这样的女人,落到如今的地步,会直接一死了之。”在她跨进房门的时候,秦绾才缓缓地开口。

宫亦如的背影僵了僵,停顿了一下,放下水桶,转过身来。

秦绾带着听潮缓步走过去,那样的自信,使得作为背景的破败宫室完全无损于那风华绝代。

宛若云泥之别。

宫亦如慢慢挺直了背脊,仔细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花白的发,一如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不请本妃进去坐坐吗?”秦绾一挑眉。

“王妃请。”宫亦如让开了路,只是多日未曾开口,让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秦绾悠然进门,四下打量了一番。

虽然没有任何摆设,连日常用具都不齐全,但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就如同普通的百姓之家,简单整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皇后亲自动的手。

“本宫……也不是自幼便养尊处优的。”宫亦如淡淡地说道。

“是吗?”秦绾一挑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宫家的大小姐居然要从小干活,倒也是挺稀奇的。”

“王妃何必讽刺,本宫本非宫氏女,王妃不是知道了吗?”宫亦如一声嗤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那么,想必娘娘有个故事要讲。”秦绾一摆手,表示洗耳恭听。

“事到如今,你还想从本宫身上得到什么?”宫亦如道。

“血脉。我娘亲的血脉。”秦绾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开口。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宫亦如愣了愣,看着她的目光更犀利,“那么,想必你也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了。”

“娘娘以为,本妃不灭你的口,你就有活路吗?”秦绾摊了摊手,很是坦然。

别说楚帝恨她恨得要死,就连西秦,恐怕也会想要灭口,毕竟几十年过去,谁知道宫亦如到底知道多少西秦的隐秘?

“说的也是。”宫亦如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早死晚死,反正都是死,没什么差别。”

“至少本妃能给你个痛快,你的一双儿女,本妃也能照顾一二。”秦绾道。

“珏儿还好?”宫亦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就算知道了上官珏并非是她的亲骨肉,可是比起那个出生就被换走、没有相处过一天的孩子,上官珏才是她从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婴儿一点点养大的孩子,她教他读书写字,照顾他生活起居,在灯下一遍遍挑选着秀女名册,只想给他挑一个最可心的世子妃,拳拳慈母之心,毫无保留。比起上官纯,她对唯一的嫡子投注了太多的感情和心血,又岂是能轻易抹煞的。

“挺好的。”秦绾想了想道。应该是挺好吧?毕竟是亲侄儿,孟寒看着冷淡,可对他还是挺上心的。她离开南疆的时候,孟寒甚至教了他简单的驱蛊之法。

宫亦如动了动嘴唇,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晚明年,东华会将南疆纳入版图,成为第十四州,他会是第一任闵州刺史。”秦绾又道。

宫亦如震惊地看着她。本来她以为上官珏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东华的监视下平安富贵地过完这一生,形同坐牢,没想到秦绾居然敢……用他为官?她真的敢?

珏儿,他不仅仅是南楚人,他是曾经的南楚太子世子,未来的帝王啊!

“怎么,以帝王继承人的身份教养长大的孩子,不会连一州之地都治理不了吧?”秦绾一挑眉,“本妃现在很缺人,非常缺人,只要有能力,又能为本妃所用,不管什么人本妃都敢用!”

再说,让上官珏去治理南疆,又不是南楚。就算他有异心,难不成南疆还会跟他造反?别逗了,剪除了那些复旧派之后,剩下的南疆遗民颠沛流离几十年,能光明正大地重回故土平静生活,谁都不会想去作死的,就算有几个有异心的,上官珏又不是孟寒这个正统的王子,没那么大的威望。

“输给你,真的不冤。”许久,宫亦如苦笑。这个女子,不止是才华横溢,最关键的是,她有更胜男子的胸襟气魄,若是她身为男儿,改朝换代亦非不可能。

东华,真的是非常幸运。

“相比起来,长平公主就聪明得多,本妃喜欢识时务的人。”秦绾道。

“清河……”宫亦如转头看着窗外,目光悠远。

宫墙之上,一抹蓝天,几只鸟儿飞向远方,瞬间就成了一个小黑点。

“钥匙,在血脉中流传,阴及而阳灭。”宫亦如缓缓地道,“西秦的传承中,只有这么一句话。”

“阴及而阳灭……”秦绾体味了一下,眼睛一亮,“意思就是,传女不传男?”

这就解释了,宫亦如对临安王父子毫无兴趣的原因,因为男子属阳,无法遗传到血脉的秘密。

“不错。”宫亦如肯定地点点头,“西秦要我来寻找‘钥匙’,不可能不告诉我全部线索。”

“知道了。”秦绾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具身体的血脉是最后一把钥匙,可是她身怀轮回蛊,无法有孩子,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意味着除非在她有生之前找到宝藏,否则前朝宝藏就会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本宫毕竟是一国皇后,请给本宫一杯鸩酒。”宫亦如说得很平静,仿佛是卸下了所有的责任。

秦绾沉默了一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苏青崖的长生,百病全消,青春永驻,三日之后,无疾而终。”

不是给楚帝服用的改良版,原版的长生,足以让一个女人的容颜恢复青春,死在自己最美丽的年华,对宫亦如来说,应该是个痛快吧?

“多谢。”宫亦如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又笑了起来,拿起瓶子就要往嘴里倒。

“你……的名字?”秦绾忽的问道。

“名字?”宫亦如服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隔了一下才无奈道,“本宫十二岁混入南楚,十五岁出阁嫁与夫君,生儿育女,二十余年夫妻,在南楚的日子比在西秦长得多……有时候,本宫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西秦人,还是南楚人?名字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秦绾默然。

“给本宫送点笔墨来,最后的三日,本宫想为珏儿和纯儿抄些佛经祈福。”宫亦如淡淡地说了一句,一饮而尽。

秦绾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眼见她斑白的发一丝丝恢复乌黑的光泽,脸上的皱眉渐渐消失,恢复成少女时代的娇嫩,连深藏的戾气都仿佛化得一干二净,显示出一种柔和端庄的美丽,不由得有一丝恍惚。

站在她身后的听潮默默垂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可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兴奋。

跟着摄政王妃,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能如此耀眼,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