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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蕙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辩驳。

因为辩,是以道理说服对方。而她不肯去死的一切理由,都是无法说服温柏的。

因为对温柏来说,全都是贪生怕死的借口。一个女子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该做的正确的事,就是以死殉节。

温蕙去死,然后温柏哪怕赔上性命再去替她复仇——对温柏来说,这才是对的事。

温蕙全都懂。

再这么下去,温蕙怕不是要被她哥当场逼死了?

小安斜上前一步,插在两人中间,挡在了温蕙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舅爷,当时的事有很多身不由己,总算最难的时候也过去了。如今我哥哥嫂嫂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你这动不动让人去死的,何必呢。眼前,还是青州的事着急,咱们先把青州的事解决了再……”

“不必了。”温柏道,“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温家的事,不劳烦霍都督操心了。”

他看了看温蕙,咬牙道:“你如今是三品诰命,蟒袍加身,我是管不了你了。只你记着,叫人认出来你,宣扬出去,陆家的璠璠,咱家的芫娘、苓娘,都别想有好名声了。”

“你当娘、当姑姑的,好自为之!”

“以后,你是霍氏夫人。我们温家的女儿,已经死在了开封,葬在了余杭。”

温柏说完,拄着棍子转身就走。

小安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真的很久没人敢给他气受了。他虽然在温柏面前自认是个弟弟,但他终究是监察院人鬼避忌的监察左使念安。

他气得狠吸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走到门口,喝道:“给我拦住他!”

黑色锦衣的番子们立刻从院门外涌进来,将温柏堵在了院子里,手都按在刀柄上。

他们当然不知道温柏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只要安左使一句话,让他们杀便杀。

这些都是手上染过血的人,手一握住刀柄,杀气自然而然地就外放。

温柏嘴唇紧抿,将棍子交到左手里,右手握住腰后刀鞘,拇指一推护手。

“咔哒”一声,刀身出鞘半寸。

温柏也握住了刀柄。

他是手下领着百十号兵丁的武将,少年时便跟着剿过山匪。

身上也有杀气。

两方对峙着。

小安正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蕙低声说:“三叔……让他走。”

小安磨磨牙,喝道:“放他走!”

番子们潮水般分开,让出了院门。

温柏把刀摁回鞘中,棍子换了个手,大步向外走。

他努力想走得平稳些。只他腿伤没好,虽硬撑着,还是看得出来微跛。

温蕙看着那个背影,视野模糊起来。

她记事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壮实少年。成天带着小妹妹,牵着抱着背着驮着。

闯祸了都是他给收拾。

嘴上发狠说要揍她的时候,落下来的巴掌都像挠痒痒。

嫁给陆嘉言的时候,他送的亲,他背她上的花轿。

他是长男,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没后来那么好。他是实实在在跟着爹娘受过穷的。

作为长子,爹娘对他的期望和要求,跟二哥三哥都是不一样的。

他跟别的哥哥从来都不一样。

他是长兄啊。从小就知道要看顾弟弟妹妹。

他叫她去死,温蕙并不怨恨他。

因她知道,倘若她不是苟活着,而是真的被陆正害死了,他一定会拼却性命也要给她报这个仇的。

其实,那些讲游侠儿的话本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在大侠的眼里,性命和金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总有一些东西更重要。

只从前,温蕙读的时候,总是将自己代入成大侠。她那时候哪想得到,原来她是话本里那些为大侠所不齿的懦弱配角。

那些配角都是用来反衬大侠和烈女的。

一诺千金、慷慨赴义的大侠,和刚烈的贞洁女子,才是世道所称颂的。

温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番子们也退了出去。

院子里安静起来。

只有小安还站在门口生气瞪眼。

“三叔。”温蕙道,“青州那边的事,拜托你了。”

“我知道。”小安说,“我这就亲自过去。一点小事而已,好解决。”

“只……”他道,“嫂嫂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目光炯炯,盯着温蕙。

温蕙道:“你说。”

小安道:“我这辛苦为温家奔波,回来,必须看到嫂嫂全须全尾的。但凡我回来,嫂嫂有个什么万一,什么青州温家余杭陆家,都关我屁事,我摁死他们!”

他笑得妖娆:“嫂嫂,你觉得我做不做得到?”

温蕙道:“你当然能做到,你跟四哥一样,都不是好人。”

小安笑得欢畅起来:“嫂嫂知道我们。”

温蕙微微一笑。

她脸上还有泪痕,却笑得平静。

“我不会自尽的。”她道,“你不用担心。”

“当然!”小安道,“活着不好吗?”

温蕙道:“有时候也挺不好的,只是又不甘心死。”

小安呸道:“世上比你活得糟糕万倍的人多的是,都使劲活着呢。”

“是啊,光是想到这一点,”温蕙道,“都不甘心随随便便去死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安道,“你既答应了我,那我便去了。”

“多谢三叔了。”温蕙屈膝给他行礼,“我哥哥脾气不好,我替他给三叔赔罪。”

小安也不避,气呼呼地受了这一礼:“我跟你说,整个大周,敢给我这种脸色看的人,真的不多了。”

“是呢,都是我不好,让三叔受委屈了。”温蕙道。

小安享受了会儿,道:“那行,我这就带人追舅爷去。”

温蕙道:“他的腿……”

这真是,有血缘就是不一样。那哥哥叫妹妹去死,妹妹还惦记着哥哥的腿伤。

小安十分嫉妒,哼了一声,道:“我晓得。嫂嫂我跟你说,你别看我打不过你,但外面的事,交给我你就放心。”

其实小安年纪比温蕙稍大的。

温蕙对这弟弟,温柔一笑。

小安先去给霍决写了封信,放了信鸽,然后带人出城追温柏去了。

温柏只有一辆黑油小车,还是杨家借给他的。小安比他晚出发半个时辰,但很快就追上了。

小安原不想惊动他,以免半路发生龃龉。他生怕自己火气上来,半路把温柏给剁吧了喂狗,到时候跟温蕙不好交代。

哪知道温柏的车从官道的第一个岔路口走的方向就不对。

小安还以为他走错路了,还想着让他再多走点冤枉路好嘲笑他。

等第二个岔路口温柏的车依然选择了向南走,小安明白过味来了。

他道:“给我截住他。”

番子们夹马,呼啸着追上去。

黑油小车被从后方突然出现的锦衣番子们包围,一柄柄手弩对准了他们,弩头闪着冰冷的光泽。

车夫吓得钻到了车辕下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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