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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孟恨水没有心思与她说话,她也不想听,她的身份亮出来了,等会儿孟恨水自然会来找她。

孟恨水看着紧闭的门,转身看了眼身后的两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往五楼走去。

昨天她已经让许金花把孟向江的尸体搬回屋里,果不其然,推开门她就看到了面朝下趴在客厅地板上的孟向江。

地面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孟向江的面部,腹部,膝盖等诸多部位由于血液积聚,已经变成深沉的紫红色,多个部位也出现了尸僵,眼睛大睁着,似乎在控诉死去的时候有多痛苦。

殡仪馆小哥轻声道:“帮老人把眼睛阖上吧。”

孟恨水蹲下身子,由于眼睛是最先出现尸僵的部分,所以这个操作并不简单,她几乎是像剥橘子皮似的把眼皮扯了下来,单薄的橘子皮盖住了眼球。

背尸的大汉走了过来,他熟练地把孟向江背在身上,没了血液的尸体轻飘飘的,两只腿像根木棍似的耷拉着。

“孟小姐要去殡仪馆吗?”殡仪馆小哥问道。

“我就不去了。”

后面的程序有人跟进,孟恨水目送走两人,转身走向客厅的电视机。

她把手探进电视机与墙面的交合处,仔细地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抠出来一个小型录音器。

而后她走向沙发,从沙发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微型摄像头。

第二个摄像头在卧室的陶瓷摆件后。

最后一个摄像头在天花板上。

孟恨水看着手里的三个摄像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是孟昭林安的,因为孟昭林担心摄像头绑定手机有风险,所以他的摄像头只是拥有录制功能,而不是实时反馈到手机上,因此孟昭林目前还不知道孟向江死亡的具体原因,也无法看到他的摄像头已经被她找到。

除了这个摄像头外,其他所有设备都是她放的,比孟昭林要早三天。

所以她录到了孟昭林是如何把摄像头安在房间,是如何给孟向江打电话,如何诱导他去买床垫,又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复述福如东海这四个字,生怕孟向江买错床垫品牌。

是的,床垫藏蛇案从头到尾都是她策划的。

计划持续了三年。

这三年里她不断向黄大仙求证,找寻长夏市犯过罪却逃脱的老人,而后通过一道道的程序,在她把自己彻底摘干净后,通过中间商让商贩把床垫贩卖给那些老人。

这些老人虽然年老,但对付一两条蜕皮期的小蛇还是足够,黄大仙会在供品被杀后出手,让那些老人死于全身血液被抽空。

这种事必然不会悄无声息。

在孟恨水以同种手段杀死第四名老人后,长夏市公安局终于开始立案调查,但由于孟恨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再加上黄大仙的加持,警方多次无功而返。

孟恨水中途停止了一年。

半年前,她又与黄大仙合作,杀死了一个在多年前奸杀幼女却至今逍遥法外的老人,也是这起案子,警方终于发现了所有案子的共同之处。

——所有老人都在死前买过一个牌子的床垫。

但由于床垫要么被当做老人生前物烧毁,要么有人提前上门收走了床垫,所以警方并不知道除了床垫牌子外的任何信息。

他们排查了各大市场,都没有发现这个品牌。

公安局每天都有新案子,新的堆旧的,新的成旧的,这个案子暂时被放下了,一放就是半年。

直到半个月前,也就是全国政协委员开始推举之际,公安局再次接到民众报警。

说是旧厂房出现了很奇怪的死法,两个老人接连死亡,人皮就像白纸,在骨头上晃来晃去。

于是案子被重启。

多名警察被派去旧厂房周边的集市调查,这次他们终于发现了福如东海牌床垫,但是无论是拆开还是拿回家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警局本已经放弃从床垫入手,也就是这时,孟昭林转动了脑筋。

他注意到每次死掉的都是老人,他很快便想到自己的父亲。他想得实在很顺滑,毕竟他是踩着亲生女儿的性命走上来的人,失踪了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女儿,这次用不到女儿了,他还能用他的亲生父亲。

他也的确用上了孟向江,打电话,让他买床垫,趁着孟向江出门时在卧室天花板安装摄像头。

如此种种,全被孟恨水更早安装好的录音笔与摄像头记录了下来。

至此,她终于有足够的信息去曝光她的父亲。

为苏知渔报仇。

也为孟春红报仇。

*

装好所有东西后,孟恨水敲响了四楼的房门。

她本来想跑,但又觉得那个女人既然会让她去五楼给孟向江收尸,那也会再给她一晚处理好一切。

片刻,姜厌打开了门。

此时沈笑笑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了,沈欢欢招待客人般切了几盘水果,虞人晚搬了个椅子坐在卧室里,半个身子探出来,既好奇又怕让别人倒霉,时刻打量着和大家的距离。

沈欢欢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过来坐过来坐。”

孟恨水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几人,片刻她的肩胛骨稍稍放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没有感觉到任何攻击性,她们似乎不是要审判她,只是想和她聊会儿天。

孟恨水想脱掉鞋,但被姜厌打住了:“不用脱,我们今天就走。”

超管局这次的任务只是找到厂房能量波动的原因,而原因就是三楼半墙内的黄大仙,这种将近两千年的精怪自然不会让她们几人去收,管理局的意思是孟恨水与这只黄大仙中自有因果,他们不必掺合太多,几人离开后,自然会有专门的人来善后。

所以这次与孟恨水的谈话其实可有可无,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姜厌还是挺好奇孟恨水和春红的关系的,以及陆婧荣和苏知渔的真实死因。

听到姜厌的话,孟恨水一愣,自然垂落的手攥成拳头,轻声问:“今天就要带我走吗?”

姜厌看向沈欢欢,她还不怎么了解超管局的机制。

沈欢欢点头:“因为是你与黄大仙的交易才让厂房出现能量紊乱的,所以你可能要跟我们回去一趟。”

“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沈欢欢安抚孟恨水,“从目前来看,你杀死的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超管局很公正,会考虑到这一点的。”

沈笑笑插话:“是啊是啊,说不定你录完口供就可以走了呢!超管局和公安局的审判标准不一样,你要是问心无愧就不用太紧张!”

孟恨水立刻道:“我问心无愧。”

“那不就得啦,”沈笑笑翘了翘脚,“你就实话实说,姜厌姐会判断你说没说谎的。”

孟恨水依次看过众人,似乎在找谁是“姜厌姐”。

“…….”

姜厌:“我。”

孟恨水了然地点了点头,她就觉得这人看起来像领导,果然是。

片刻,她坐到了沙发的空处,与姜厌隔着一个茶几面对面看着。

姜厌给她开了个头:“说说四一七特大拐卖儿童案吧,说你与春红…孟春红的关系。”

即使知道这些人已经知道了很多,但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孟恨水还是下意识挺起脊椎骨。

像是要撑起什么很重的东西。

“春红啊…”

孟恨水念着这个名字,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春红是我的妹妹,但不是同父同母的妹妹,她是孟昭林年轻的时候与同乡女友生的孩子。”

她跟姜厌说:“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妈妈是先生下的我,再和孟昭林结的婚,所以孟昭林的同乡女友怀胎八个月的时候,突然听到孟昭林与我妈妈结婚的消息,羊水破了,难产大出血,孩子生下了,但她死在乡村诊所里。”

“那年春红刚出生,我已经会在地上跑来跑去了。”

孟恨水回忆道:“春红自小是在别人家养大的,除了几个人谁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后来她要上小学了,那家人来跟孟昭林要钱,他们的对话被我妈听到了,我妈妈是心特别软的一个人,她让孟昭林把春红接到家里,春红是挂在孟昭林远房亲戚名下的,以前叫孟娇,后来叫孟春红,是我妈给她改的名字,为了让我们听起来像一对亲姐妹。”

“我当时不懂私生女与我有什么利害纠纷,只是觉得多了个特别好的朋友,她特别古灵精怪,长得也可爱,二年级的时候就有小屁孩到处跟着她跑了,嚷嚷着以后要娶她,都被她一拳一个揍飞。”

“我们就这么在厂房长大了,当时厂房的邻居都以为她是我们家的养女,在我妈妈的细心维持下,一点奇怪的风声都没传出去,”说到这儿,孟恨水的手指向上指了指,“我们以前就住在五楼。”

“我,春红,我妈,孟昭林,孟向江。”

“我们五个人就挤在那小地方,但生活得很开心,每天都特别好。当时我和春红睡一张床,她有次偷偷跟我说她希望这辈子都这样,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那时候我答应她了,所以我不能失信,她失踪后我一直在找她。”

姜厌问她:“孟春红是怎么失踪的?”

孟恨水抿了抿唇,从表情上看她似乎很抗拒回忆这件事,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回答道:“春红失踪那天是个大晴天,当时长夏市接连出现七起儿童失踪案,好几所小学都停课了,但春红所在的小学没有。”

“那阵子一直是我妈来回接春红上下学,四月初,孟昭林忽然说他来接送春红,因为他是刑侦大队的。”

“虽然因为能力问题他都三十多岁还在和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抢活干,但我们都对他的职业有滤镜,所以也相信他能保障春红的安全,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步行接送春红。”

“我现在都能想起来春红那时候有多开心,”孟恨水轻声道。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这会儿又轻又沙哑,带着股莫名动人的味道,“春红已经十三岁了,前八年寄住在陌生人家,后五年和我们住在一起,由于孟昭林自觉对不起我妈,所以一向对她冷淡,那几天是春红笑得次数最多的几天,她这辈子的笑都在那几天用尽了。”

“四月十四号,孟昭林匆忙回家,他还没说话,我妈妈看到他空无一人的身后,直接就晕了过去。一片兵荒马乱,孟昭林说他只是去了一趟公厕,刚出来春红就不见了,于是我们全家都开始找,公厕周围没有监控,我妈和他大街小巷地找,报警求着警察帮忙找,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那时候念初三,知道妹妹失踪了,但总觉得她会突然出现,所以反而没怎么伤心。晚上孟昭林回家,我像往常那样拿起他的手机玩贪吃蛇,发现手机总是时不时跳出消息,我就好奇地点开了。”

孟恨水形容道:“界面上有个小红点,它在一堆路标之间快速移动,最终停在了长夏车厂。我那时候不懂这是实时追踪器,只是关了软件继续打游戏,后来孟昭林从厨房出来,看到我在玩他的手机连忙抢了过来。”

“那时候他抢得太用力,把我吓哭了,妈妈以为我是为妹妹哭,但不是,我后来哭了很多次,都在为春红哭,只有那次不是。”

“孟昭林掐我掐得实在太狠了,我在为自己拥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哭。”

“后来的你们大概也知道了,”孟恨水接过沈欢欢递来的水,抿了一口,轻声说,“孟昭林在长夏废弃车厂的地下室找到了那群失踪的孩子,但独独没有找到我的妹妹。”

“春红太聪明了,她在车子停下来后偷偷跑掉了,但她没有跑回家,再也没人见过她。”

孟恨水说:“我觉得春红是发现孟昭林的真面目了,她是猜出她被绑架的真相了,所以她不想回家,她现在应该在很远的地方,或者就在长夏市兀自生长。”

“她不回家了,我没有妹妹了,我该为她报仇,也该为我这辈子永远缺失的那声姐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