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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官,不用下田,没把子力气也算不得什么。”

族长收回铜锤,单手提着,无比轻松。时而还挥动两下,似对杨瓒的费力感到奇怪。

杨瓒抖着胳膊,颤着双手,默默转头,无语泪流。

自今起,五碗增至六碗,可能多几分希望?

眨眼间,两根石柱俱被砸倒,花板石匾都没留下。

“吊过往生人的绳子,不能留!”

族中老人发话,壮丁再次挥舞铜锤,肌肉隆隆鼓起,将雕凿有花鸟的石板砸成碎块,装入藤筐,盖上粗布,只等运入山中深埋。

“时辰到,开祠堂!”

牌坊清理干净,石基都被挖出运走,半块不留。

祠堂前留下两个深坑,族人排成列,穿过坑间窄路,入祠堂跪拜。

族长和老人在前,杨枞杨瓒父子在后。

族中男丁依辈分年纪分离,在祠堂内跪拜。族中女子孩童候在祠堂外,未有特例,不可越过半步。

杨廉被母亲带来,本该随同辈兄弟跪在最末。未等分香,却被族长遣人领至最前。

未知内中缘故,杨严氏望着儿子,心头发紧。惊疑不定之下,险些起身冲入祠堂。幸亏被族长家的儿媳拦住,才没破了族中规矩。

“莫要担心。”杨刘氏按着杨严氏,压低声音道,“你公公和小叔都在前面,还能害廉娃不成?你要是坏了规矩,犯了忌讳,才会让廉娃在长辈前落不是。”

“可……”

“听我的劝,千万别犯糊涂!”

杨刘氏不松手,连声叮嘱。杨严氏面上被劝住,退后两步,望着黑黝黝的门内,仍是心焦。

先祖牌位前,杨瓒依照老人吩咐,跪在蒲团上,先上香后磕头。

礼毕,族人带过杨廉。

“瓒有言告于祖宗,还清诸位长辈做个见证。”

牵过杨廉,握着冰凉的小手,杨瓒深吸一口,朗声道:“列祖列宗在上,男瓒于堂前立誓,今生不娶,不续子嗣!”

“四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呼出声。

“你这是做什么?”

“兄长之死,瓒难辞其咎。”

杨瓒端正神情,声音愈发坚定。

“瓒今在列祖列宗前立誓,长兄之子既瓒之子,瓒必当视如己出,抚其成人,育其成才。欲考功名,瓒定倾囊相授,助其科举。欲为闲翁,必为其择良妇,置田产,传续家业,绵延血脉。”

“四郎!”

杨瓒声音一顿,急着道:“族人之恩,瓒永铭于心,绝不敢忘!”

“自今之后,凡族中驱策,置祭田,办族学,孝老人,爱孤独,力所能及,绝无推脱。然族人如有违法,行仗势凌人之举,瓒亦将秉公论断,交有司严惩,绝不徇私情!”

“祖先当前,瓒立此言,诸位长辈可证。有违此誓,必应天责!”

誓言道完,杨瓒重重叩头。

在场之人皆被誓言震撼,久久未能作出反应。

杨枞颤抖着嘴唇,想说儿子傻,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四郎,”族长哑着嗓子,用力按住杨瓒的肩膀,“你这是何必!”

世人重诺,在祖宗牌位前立誓,断无反悔的余地。

念兄弟之情,将长兄之子视如亲出,精心抚养,助其成才立家已是大善。因此而不娶妻不生子,又是何必。

担忧爱亲子而疏侄儿?

以四郎的品性,怎会如此!

祠堂中的老人亦是摇头叹息。

年少冲动,发下如此誓言,今后当真要孤独一生?

杨瓒转向杨枞,再次跪倒。

“父亲,儿意已决,请父亲应允。”

杨枞没有说话,举起木杖,就要狠狠抽下。

“三弟!”

“老三!”

“这里是祠堂!”

族长和老人们忙要阻止,杨枞却已停下,木杖脱手,用力拍在杨瓒背上,哑声道:“四郎,你让为父如何,如何啊!”

儿子重亲情,他喜。

为养育兄长之子孤独终老,他又何尝忍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杨枞被族长拉住,浑身似没了力气,面向祖宗排位跪倒,痛哭失声。

老妻离去,两个儿子被害,长媳拘着孙子,似要同夫家离心,现今四郎又发下此等重誓,他该如何,他又能如何?

杨枞哭得伤心,老泪纵横。

杨瓒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事难两全。

原身已逝,他必代其侍奉尊长,全尽孝道。然而,有再多的愧疚,他都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做人当有底线。

为了世人的目光,便违心娶妻,害一个无辜女子的终身,他做不到。

伪善也好,伪君子也罢。

前世今生,他真的做不到。

牌位前,杨瓒不停的磕头。很快,额前一片青肿,地面染上血痕。

杨廉年幼,不知小叔为何这般,又惊又吓,竟大哭起来。

哭声传出祠堂,不知发生何事,杨严氏面色苍白,不是被杨刘氏死命拉住,早已冲进祠堂大门。

“三弟,”族长劝慰杨枞,“四郎重情谊,记挂兄弟,爱护侄子,你当欣慰才是。”

看着长跪不起的儿子,杨枞似瞬间苍老十岁,终究哑着声音道:“起来吧。”

“爹?”

“既在祖宗牌位前立誓,便要做到。”

扣着族长前臂,杨枞费力站起身,面向祖宗牌位,重新跪倒,行大礼。

“祖先在上,自今日起,枞之一脉传于四男瓒,后续于长孙廉。”

“长孙成年,尊父为先,孝叔为重。为父斩衰,为叔齐衰不杖。”

“列祖在上,族人为证!”

三叩首后,杨枞对杨廉道:“廉儿,给祖宗磕头。”

杨廉仍挂着眼泪,懵懵懂懂,不明祖父之意。

“廉儿,听话。”

杨珁有两个孩子,见杨廉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怜意,轻轻推着他的背,让其跪在蒲团之上。

杨瓒额头流血,费力转向杨珁,颔首道谢。后者轻轻摇头,于杨瓒要立下重誓,仍存几分不解。

“廉儿,别怕。”

杨瓒举起衣袖,揩去额角鲜红,带着杨廉行礼。

见祖孙三人这般,在场老人们均眼角湿润。

“祖宗庇佑,四郎这般重情义,谁敢乱嚼舌头,必行宗法!”

拆了牌坊,明言不娶,了结两桩心事。

紧绷的神经放松,杨瓒起身,不及站稳,忽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踉跄两步,就要栽倒在地。

“四郎!”

众人大惊,顾不得其他,忙将杨瓒扶出祠堂。

“快,请大夫!”

刚行过窄路,忽见远处有快马飞驰而来。

当先骑士一身绯红锦衣,头戴绣金乌纱帽,长眉入鬓,目含冷霜。

行到近前,见被众人搀扶的杨瓒,立刻翻身下马,半句不言,将人“抢”过,安置到马背。

事发突然,众人都愣在当场。

这人是谁?

看样子是个武官,怎么一声不出就抢人?

“你、你是何人?”

见儿子被“抢”,杨枞顾不得畏惧,上前就要理论。

顾卿按过杨瓒脉搏,自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两粒丸药,喂入杨瓒口中。

因水囊已空,只能掰开杨瓒的下巴,手指顺过颈喉,将丸药“顺”了下去。

当真该感谢顾千户情商颇高,知晓地点不对。不然的话,再来一次“不得已”,杨氏全族都将和京城的李大夫一样,石化风中,重塑人生三观。

“本官顾卿,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奉天子命,赐翰林院侍读杨瓒冠带,召其还朝。”

听闻此言,杨氏族人均是愣住。

人群后的杨山杨岗认出顾卿,忙推推身边的同伴,“瞧见没有?那位就是长安伯!”

长安伯?

少年们壮起胆,纷纷踮脚。

待看清顾卿的五官样貌,终于相信了杨山兄弟的话。

长得好,不假。

冰冷吓人,更是不假。

顾卿视线扫过,少年们齐齐缩回脖子,心中打鼓,再不敢多看一眼。

能与之交好,四郎果真是文曲星下凡,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