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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给谏同谢司业相熟?”

“点头之交,倒是杨贤弟同谢司业交好。”

严嵩点点头,随王忠快行几步,赶上谢丕。

身为话题中人,杨瓒正立在乾清宫门前,高举牙牌,请求觐见天子。

殿前卫不敢怠慢,立即告知中官。

“杨侍读回京了?”

退朝之后,朱厚照将自己关在内殿,门内响声不绝。

谷大用轮值司礼监,张永在营中点选勇士,丘聚和刘瑾几人侍奉殿前。得知杨瓒请见,哪怕是刘公公,也长出一口气,有了天降救命稻草之感。

“陛下,翰林院侍读杨瓒请见!”

小心躲着瓷片,刘瑾入内殿禀报。

朱厚照高举一只瓷瓶,正要砸下。闻听禀报,随手将瓷瓶丢给刘瑾,大声道:“快宣!”

瓷瓶足有半米高,上绘花鸟鱼纹,本为一对,摆设在内殿。

朱厚照被朝臣惹火,怒气难消,回宫之后一顿狠砸。内殿如狂风扫过,刘瑾怀中的瓶子,实是硕果仅存。余下都成零碎,散落四周。

殿内似台风过境,清理干净之前,实在不好见人。

朱厚照移驾东暖阁,刚推开门,就见到候在暖阁内的青色身影。

在群臣面前吹胡子瞪眼,半分不让的天子,此刻就像受到委屈,终于见到家长的孩子,眼圈都有些泛红。

“杨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杨瓒恭敬行礼,完全能猜到朱厚照的潜台词。

你不在,那群xx的都欺负朕!

没人理解朕,朕孤独寂寞冷。

“陛下,因天降大雪,路况不佳,臣在路上耽搁些时日,还请陛下恕罪。”

“杨先生无过,是朕心急。”

见到杨瓒,就像见到亲人。

和群臣争执不下,乃至针锋相对,朱厚照面上坚强,心中委实有些慌。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犯熊归犯熊,被弘治帝爱护着长大,猛然对上满朝文武,没有杨瓒开解,当真是难受。

现在好了,杨先生回来了。

一个月来,朱厚照终于露出笑容。

同朝臣的僵持,面对刘健的“挫折教育”,更加深他对杨瓒的依赖。不知不觉间,隐隐将杨瓒视为可说知心话的“友人”,甚至是长辈。

暖阁内有地龙,朱厚照半点不讲究,盘膝坐到地上,抱着一盘点心,向杨瓒大吐苦水。

“朕想做什么,他们都不答应!”

“朕穿衣服要管,吃点心要管,赏赐几名内侍也要管!”

“镇守太监自宣宗皇帝便有,逼朕下令召回是想做什么?”

“朕月底就要大婚,弹劾选婚太监,安的什么心!”

“内库国库分开,是圣祖高皇帝立下的规矩。军饷、灾银本该户部和光禄寺出,结果都盯着朕!好似朕不出钱便是昏君,便是无道!”

狠狠嚼着点心,朱厚照恨声道:“朕出了银两仍不罢休,竟试图插手皇庄。这是要掏空朕的家底!把朕逼急了,直接让锦衣卫东厂抄家!”

吃完整盘豆糕,朱厚照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灌下整盏茶水。

“杨先生没看到,区区七品给事中,为官不过五载,家中藏银逾万。更有珍珠丝绸,各种古画古玩。牟斌将记录的册子给朕看,朕都不敢相信。”

“发迹之前,家中仅有几亩薄田,进京都要靠族人接济。这才几年,竟豪富如此!”

砰的一声,茶盏顿地。

“朕让牟斌去查朝官,有一个算一个,少则千余,多则百万,最多的几个,家中库房都有两三处。朕是没借口处置,不然……”

杨瓒静静听着,始终没敢问,锦衣卫暗查百官,朝中几位大佬是否也在名单之上。

按照一视同仁的规则,应该不落。

“杨先生不在时,朕没人说话,只能憋气。”朱厚照又端起一盘点心,显然心情好了不少,“杨先生能听朕说话,朕总算不那么难受。”

朱厚照说话时,杨瓒的脑子里一直在飞速转动。

等他语速减慢,不再满腔怒火,试着问道:“陛下,臣斗胆,有一问。”

“杨先生尽管问。”

“朝中诸事,陛下可有解决之法?”

朱厚照拿起一块豆糕,整个送进嘴里,腮帮顿时鼓起。

“没有。”

两个字,干脆利落。

“继续这样?”

“恩。”

一个字,更干脆。

杨瓒无语,下意识握住怀中金尺,想抽熊孩子,怎么办?

发现杨瓒神情不对,手下金光闪啊闪,朱厚照终于回过味来,放下盘子,问道:“杨先生可有办法?”

“有。”

杨瓒也很干脆,面对朱厚照发亮的双眼,正色道:“不过,在臣说完之前,请陛下静心,勿要急躁。”

“朕答应!”

“谢陛下。”

杨瓒起身,不复先时随意。

朱厚照丢开点心,立身拱手,“请先生教我。”

“陛下,臣有三请。”

杨瓒肃然神情,语气却不见刚硬,声音缓缓在殿中流淌,似波动微澜。

“一请陛下下旨,彻查各镇守太监,年老无能者召回,不法者严惩,代以壮年有能之人。有功者予以嘉奖,或增禄米,或赐冠服,全仗陛下之意。”

朱厚照蹙眉。

“彻查?”

“无论黎庶朝臣,内外侍人,有功当奖,有过当罚,奖惩分明,方为正道。”

群臣上请,要召回全部镇守太监,朱厚照自然不会答应。确有太监不法,然也有忠心可办事之人,一概而论,做一刀切,自然不行。

双方都不让步,事情僵住。僵持日久,更不会轻易退后。

一旦成为死结,君臣离心,历史又将走回老路。

“纵是盗匪,法办之前亦要过堂。”杨瓒道,“律法有证,想必朝中也不会反对。”

天子先退一步,要彻查镇守太监。有能者留职,无能者调换,同时限制部分职权,群臣继续揪着不放,便是无理。

天子再行惩戒,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朱厚照很聪明,几乎是一点就透。

转念之间,比杨瓒想到的更多。

“杨先生此言甚好,朕明日就下敕令!”

“陛下莫急。”杨瓒笑道,“臣尚有两请。”

“杨先生快说。”

“第二请,关乎选婚太监不法。”

朱厚照皱眉,“此事牵涉太广,不好严查。”

“正因牵涉广,才要查。”

“为何?”朱厚照不解。

“陛下可曾做过观棋之人?”

“朕不喜下棋。”

好吧,天子太直爽,也是个问题。

控制住拍额头的冲动,杨瓒耐心道:“陛下,朝堂即为棋盘,满朝文武皆在其中。小卒看似不起眼,必要时亦可改变全局。”

“杨先生的意思,朕不太明白。”

“陛下,”杨瓒沉声道,“选婚之事,不只牵涉中官,各地府州县衙官员,均不能脱开关系。”

朱厚照点点头,正因如此,他才说不能严查。

一旦摆开架势,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不乱也生出乱子。

“臣以棋局作比,乃是为让陛下明白,每颗棋子之间,每行一步,皆不少关联。”

朱厚照神情微变。

“地方官衙,朝中文武,同榜同乡,座师翁婿,如分布在棋盘上的棋子,纵横交错,不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差太多。”

“严查被弹劾的北直隶选婚宦官,有关联的地方官员同要严查。与之相连的京官,为保全自身,也会为陛下解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任由厂卫和刑部去查,即便无关此事,难保会查出些早年的黑-历史。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真的是两袖清风。

能保证的那位,目前还没出生。

只要天子-露-出意思,就会有人设法解决此事,根本用不着朱厚照参与进去。

和言官对吵,朱厚照赢不了。

但他是天子,站在最高处,俯视整盘棋局,只要找准一点,用不着亲自动手,自有人为他下完整盘棋,取得胜局。

杨瓒没有说得太过明白,朱厚照却听得十分清楚。

“好!”朱厚照猛的握拳,“朕不只查北直隶,南直隶,乃至中都各地,都要严查!”

“陛下圣明!”

杨瓒拱手,朱厚照大感畅快。

“朕明白杨先生的意思了,朕不用做下棋之人,只要观棋即可,对是不对?”

“陛下圣明!”

想到朝堂要吵开锅,朱厚照就兴奋,能打起来更好,热闹。

虽说明朝的皇帝有各种各样的爱好,喜欢看臣子吵架甚至是当殿互殴,熊孩子朱厚照不是独一份,也少有出其左右者。

“还有一请,杨先生快说。”

“这第三请,”刻意顿了顿,杨瓒方道,“是为皇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