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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圣节当日,天子敕谕,京城不宵禁。并上城楼,受百姓贺,与万民同庆。

御前献俘之后,谢十六等海匪将被押入刑部大牢,待十日后,同秋决死囚一同问斩。

坐在囚车里,受万人唾骂,海匪均是低着头,脸色青白,措颜无地。

知死期将近,只求能给个痛快。来生来世,绝不为匪,死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沈岳和谢十六则是例外。

前者手脚缠着铁链,独在一间囚车。立在车内,被石子砸中,竟不闪不避,反而哈哈大笑,笑到后来,几同-鬼-嚎。

靠在车栏上,无视同车人的惊愕,谢十六仰起头,也随之笑了起来。

“疯了。”

“都疯了。”

海匪喃喃念着,看着两人,竟有些怜悯。

官军被激-怒,举起刀鞘,用力敲在囚车上。

“闭口!”

“死到临头,竟还有脸笑!”

一番痛骂,谢十六充耳不闻。待囚车行到人群最密集处,忽然抬起头,目光湛亮,眼底却布满血丝,满是疯狂。

“谢当家的,你要做什么?”

见到谢十六的变化,同车几名海匪登时大惊。

罪证确凿,注定是死路一条。

命运既定,海匪唯一的期望,即是少受刑,痛快到法场走一遭,进了阎王殿也好投胎。

这个当头,无论谢十六出什么幺蛾子,同车之人必会受牵累。谢十六发疯不要紧,带累自己,再落到锦衣卫手里,死都别想死得干脆。

挨过锦衣卫的鞭子,海匪再凶悍,三魂七魄也少去大半。

“谢当家的,不要做傻事!”

几名海匪互相使着眼色,小心开始挪动,铁链哗啦轻响。

万一谢十六真要疯,就在这囚车里结果了他。事后被官军砍上一刀,也是无妨。反正都是死,能保个全尸,算是赚了!

谢十六压根不看几人,官兵的叱喝,充耳不闻。石子砸到身上,仿佛感觉不到疼。

眼中疯狂之色愈浓,车轮压过石子,略微颠簸。官兵的叱喝声微停,当即大声喊道:“我名谢紘,出身余姚!”

声音沙哑,却格外尖刻。停在耳中,如利刃-相-击。

“余姚谢氏,谢迁的的族侄,和我是拜把子兄弟!我杀人越货,抢劫商船,万两的银子,都给了我那把兄弟!”

几句话,如水落滚油,人群轰然。

“什么?”

“他刚才说什么?”

“余姚谢氏!”

“谢迁……谢相公?!”

“胡说,一定是胡说!”

“未必。”

“当官的哪个不贪?说是族侄,最后还不是落到谢阁老手里!”

“莫要胡说!”

“怎么胡说了?俗话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都要死了,说出的话,九成可信。”

议论声中,谢十六借囚车阻隔,继续大喊大叫,污蔑谢迁,甚至咬出杨瓒。

“我本有功名,为里中人讲话得罪差官。功名被夺,家人枉死,蒙冤受屈,为报仇雪恨方才落草。”

有官兵知晓内情,当即反驳:“落草为匪,祸害百姓,愧天怍人!竟还自称冤情,当真是觍颜无耻!”

不想,这一反驳正中谢十六下怀。

“钦差剿匪,为何不除贪官污吏?如官员不贪,差官不恶,活得下去,谁愿为匪?”

“剿匪是假,贪财是真!为民除害是假,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是真!”

人群-骚-动,议论声愈高。

百姓不停挤向囚车,都想看一看,这个自称谢紘,同谢相公族人拜把子,又蒙受奇冤的海匪,究竟是什么样。

“不好!”

押送囚车的千户立知情况不妙。

陛下万寿当日,献俘本事美事。万一囚车被掀翻,造成混乱,继而传出流言,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押送之人,必问失职之罪!

囚车周围的混乱,城头上看得一清二楚。

听闻回报,朱厚照竟没有发怒,仅是表情微冷,令众人很是意外。

“陛下,”杨瓒拱手,道,“此人狡诈,是臣思虑不周。还请陛下应允,由臣前去,向众父老解释清楚,免被贼人蒙蔽。”

“杨先生,下边正乱。”

“臣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摇头。

这个关头,谢迁忽然走出,行礼道:“陛下,贼人话中所言,臣知详情。如陛下恩准,臣请同杨御史一并前往。”

“这……”

朱厚照略有迟疑。

下边乱成这样,解释能行得通?

“请陛下恩准!”

当着文武群臣的面,谢迁杨瓒下拜,旨意前往,朱厚照为难片刻,到底点了点头。

“谷伴伴,你同谢先生杨先生一起去。另外,告诉牟斌,调锦衣卫护送。”

“奴婢遵命!”

口谕下达,谢迁杨瓒再行礼,步下城楼。

文臣看着宫城前方,心思难辨。武将惊疑不定,尤其掌管京卫的五军都督,心惊之外,都很是难堪。

天子令锦衣卫随行,莫不是对押送囚车的京卫心生不满?

想起联手-打-压-入京卫军,抢来献俘之事,就为争功,几名都督都是心中发沉。

闹不好,功劳不得,祸将临头。

行到城下,杨瓒落后谢迁半步,低声道:“多谢阁老!”

“老夫是为余姚谢氏,杨御史无需如此。”

“无阁老出言,下官断难全身而退。阁老仗义相助,下官感激不尽,镂骨铭肌。”

闻言,谢迁表情和蔼几分。

“杨御史之言,老夫记住了。”

杨瓒没有再言。

同聪明人说话,当点到即止。说得太多反而累赘,甚者,还会适得其反,得不来好,反被厌恶。

南下之前,谢阁老请他过府,赠他一副石棋。其中深意,时至今日,杨瓒也未能全部知悉。

牵扯到余姚谢氏,稍有不慎,便会同谢迁发生龃龉。朝中地方必会有人乐见。好在杨瓒不是笨人,前有李阁老提点,后有天子相护,加上锦衣卫相助,化解这场突来的危机,应该不成问题。

今日之事,也是对他的教训。

自信可以,绝不能过于自信,甚至于自大。

早知谢十六狡猾,就该料到,他不会安心上法场。如事先有所提防,绝不会这般措手不及,更不会引发这场混乱。

两人身着赤色朝服,戴梁冠,束金玉革带,佩绶悬玉。两侧是着大红锦衣,戴金缘乌纱,佩鸾带,手按绣春刀的天子亲卫。

有百姓见到这一行人,当即让路。

唯囚车周围,依旧嘈杂。

立在城头,朱厚照眼珠子转转,忽对张永道:“张伴伴,朕记得城楼上有鼓。”

“回陛下,确有。”

“擂鼓。”

什么?

饶是习惯天子神来之笔,也没想到会神成这样。

张永愣在当场,不知该应诺,还是出言规劝。

奉天城门之上,确有数面皮鼓。上次敲响,还是瓦剌兵临城下。今日万寿圣节,天子竟要擂鼓?

“张伴伴。”

朱厚照皱眉,张永立时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做迟疑,带着两名小黄门,走到鼓架下,撸起袖子,亲执鼓锤。

此情此景,落到文武眼中,都是诧然色变。

“陛下,万万不可!”

刘健当先出言。

城楼之上,阁老尚书距天子最近。见张永要击鼓,哪里会不晓得,这是圣上有命。

平时胡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着京城万民,绝对不行!

“陛下,万寿圣节,鸣鼓不祥。”

李东阳也不能保持沉默。

太宗皇帝迁都神京,城楼立鼓,是为明警来敌。

这个时候敲响,算怎么回事?

朱厚照犯了倔脾气,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主意已定,压根不听劝。再者言,不许城楼鸣鼓,并未记在祖训,他更是没了顾忌。

“两位相公无需多言,张伴伴,擂鼓!”

“陛下!”

刘健额角鼓起青筋,胡须都要-炸-开。

朱厚照做太子时,很是畏惧刘相公。年岁虽长,地位也发生变化,记忆仍无法彻底抹灭。

见刘健吹胡子瞪眼,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李东阳见状,忙拉住刘健衣袖。

万民之前,万不能逼迫天子。否则,之前的劝说努力俱会付诸东流。况君臣有别,无论是否出于好意,此举都是万分不妥。

刘健被李东阳拉住,张永抡起胳膊,鼓声立时敲响。

浑厚的声音,破开长空,穿透云层,在神京城中回荡。

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循鼓声望去,却见两名绯服朝官立在不远处,四周俱是满面肃杀的锦衣卫。

肃然中,杨瓒清晰看到,谢迁眉间拧出川字。可见,对城头擂鼓,谢相公定不赞同。

乍闻鼓声传来,杨瓒也是吓了一跳。

猜到朱厚照的用意,不是不感动。但此举的确有些欠妥。可以想见,今日之后,直谏的奏疏怕会飞入文渊阁,堆满御案。

百姓不在聚涌,鼓声终停。

谢迁上前一步,赤色朝服,七梁朝冠,长髯飘胸,未出半言,先拱手行礼。当前百姓,除数名古稀耄耋老者,俱不敢受,匆忙闪避。

“本官谢迁。”

四个字,人群再次轰然。

囚车中,谢十六被几名海匪压住,亦是满面愕然。

“囚车中之人确是姓谢,出身江浙。同本官祖侄是义兄弟。”

人群嘈杂声更大,谢迁依旧不慌不忙,怡然自若,朗声道:“谢氏族中出不肖子弟,结交匪类,本官惭愧无地。”

“此番钦差南下,奉天子命肃清海疆,本官不敢徇私情,族中亦不敢包庇。谢氏不肖子已被押解至京,十日后,将同海匪一并问罪。”

“迁为官三十载,衾影不惭,俯仰无愧。不想,今有族人以身试法,实汗颜无地。诸位父老面前,本官立誓,定使其明刑伏法,以正法纲!”

“京中父老,均可为证!”

短短一番话,并无慷慨激昂。

嘈杂声却渐渐平息。

片刻,有耆老步行上前,言道:“谢相公秉公廉明,涤私清正,世人俱知。一样米养百样人,海匪奸诈狡猾,族中人为其蒙-蔽-引-诱,同谢相公无干。纵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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