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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树冠上万千花瓣随风飘落,在眨眼之间枯竭。

沈溪山将眸光一抬,看着樱花树,有些怔神。

宋小河看见了如暴雨一般落下的花瓣,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抬头望去,就见原本满枝头的花在顷刻间全落下了,露出黑色的树身和光秃秃的枝丫。

樱花的花瓣柔软,一场风就带走了所有的花朵,宋小河就仰着头,眼睁睁看着这棵自她五岁起就常开不败的樱花从落花到枯萎。

她一下慌了神,抓着长生灯急急道:“师父,师父!樱花落了!”

长生灯没有任何回应。

宋小河两步扑过去,抚摸着疾速枯萎的树身,“怎么会这样?樱花树为何突然枯萎了?分明刚才还是好好的啊!”

她惊惶失措地绕着树转了一圈,像是想找出树枯萎的原因,同时对长生灯喊个不停,喊着喊着就哭起来。

宋小河在这棵樱花树下长大,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就好比她从未设想过师父会离开,当日梁檀化作灵光散去的痛苦,再次涌上宋小河的心头。

她无力阻止樱花树生命的流逝,只能抱着灯站在树下,在漫天的樱花雨中啜泣。

沈溪山到底还是进了院子,站在宋小河的身边,低头看她。

几日不曾站得这样近看她了,沈溪山的目光变得充满贪婪,像是细细描摹她的眉眼。

“樱花树的寿龄只有二十到三十年,不管用什么法术维持它的盛放,到了寿终之时,它一样会枯萎。”沈溪山轻声说:“生命是六界中最为寻常,也最为宝贵的东西,走到尽头时,谁也无法留住。”

宋小河揉着泪眼说:“但师父说,这棵树存活了几百年。”

沈溪山:“……”

要说骗,还是梁檀骗宋小河的最多。

或许现在梁檀死了,变成长生灯时而会亮一下的魂魄,所以宋小河才没与他计较。

沈溪山道:“人界没有存活那么久的樱花树。”

宋小河哭得抽噎,心里一阵一阵地痛着,像被钝刀子刮一样,难受到要窒息。

其他的烦心事更是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她现在不想再跟沈溪山说话了,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上那张师父亲手给她做的床榻,好好睡一觉。

明日醒来,或许一切都会变好。

宋小河眼中都是晶莹的液体,转头看着沈溪山时,眼底的泪被灯盏照亮,显得一双红红的眼睛澄澈至极。

她语气中带了一丝央求,小声道:“沈溪山,我知道我笨,有时候你们说的话我听不懂,你们做的事我也看不明白,高攀不上你那聪明的脑子,你就安心走你的飞升大道,别再与我这种人有牵扯了。”

她说完就转身,抱着长生灯勾着头,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沈溪山活到现在,还没听说过脑子还有高不高攀一说的。

他盯着宋小河的背影,看她进了屋,熄了灯,周围都静下来了,他也没动弹。

若说宋小河笨,但她有时候又非常聪明。

显然是青璃将她唤去之后说了什么,沈溪山了解自己的师父,她是神仙,所做的一切都是从人族的利益出发,上回她提出要检查沈溪山的断情咒,他就已经意识到师父起了疑心。

青璃不会直接对宋小河说什么,她会以温柔的方式,拐弯抹角地让宋小河明白她的用意。

她或许还不明白她和沈溪山的无情道有什么关系,但她知道,青璃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说一番让人似懂非懂的话,然后切断她与沈溪山之间的共感咒。

而至于她说了什么,沈溪山根本都不用猜。

沈溪山这次没再追上去。

他意识到现在就算是找上宋小河,老老实实道歉认错补偿,也都是没用的。

因为此刻挡在他面前的,是他脖子上的禁咒,是无情道,往大了说,可能是整个关乎整个人族气运的道途。

沈溪山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转身离开了沧海峰。

约莫是知道沈溪山去了沧海峰,青璃次日一大早就把他喊过去派活。

原本钟氏的事都不让他插手了,但青璃见他似乎太闲,一桩桩事又撂在他身上,说是查清楚了当年所有参与谋害梁颂微的人,名单上条例得清清楚楚。

钟氏已经落网,但寒天宗尚未开始整顿,于是就由沈溪山带队,揣着名单前去抓人。

沈溪山临行前又悄悄去了一趟沧海峰。

遥遥看见宋小河盘着腿,坐在枯萎的樱花树,抱着长生灯发呆。

他头一次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藏在暗处看了她很久,又对此感到无可奈何,最终忙正事去了,带着人出了仙盟。

樱花树的枯萎对宋小河的打击太大了,她变得极为沉默。

苏暮临那晚跑回来之后,用了半宿的时间将地上的花瓣清扫干净,整个院子什么都不剩下。

其后光秃秃的树枝也开始无力地弯曲,树皮掉落。

宋小河完全变了模样。

彻底没有了笑容不说,她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对长生灯没完没了地说话了,经常找个地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双目怔怔的,有时候忽然就掉了眼泪。

苏暮临想过各种办法,催动法力想要将樱花树复生,或是给宋小河准备一些好吃的,整天陪在她左右说话。

可是都没用,宋小河像是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师父的离去,她将所有痛苦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整日失魂落魄。

苏暮临曾在酆都鬼蜮的边界处见过一些死魂,那些死魂有些被魔神吞吃了一半魂魄,有些则是因为一些事故变成残魂,它们就像现在的宋小河一样,像是完全没有思考能力,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苏暮临越看越觉得害怕,一方面不理解为何龙神大人会困在这些凡人的情感之中。

一方面又担忧着急,眼看着宋小河一日比一日消沉,他却毫无办法。

这时候又想起沈溪山了。

沈溪山总有办法解决问题,或许他也能解决宋小河心里的困境。

只是他现在不在沧海峰,苏暮临也无处去寻他。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宋小河从一开始的无精打采到后来越来越嗜睡。

一天里她几乎都在睡觉,每日醒来接近正午,草草吃过一些东西后,又跑去房中睡,苏暮临不敢打扰她,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的。

到了后面,她的嗜睡的症状急剧加重,有时候甚至在吃饭时,捧着饭碗就睡过去了,苏暮临喊上好几声她才会醒。

然后就是宋小河随时随地的睡觉,时而歪在树下,时而躺在菜边上。

这模样明显不正常,急得苏暮临团团转,带宋小河去了一趟仙盟的医仙阁,却没能查出任何问题来。

宋小河整日沉默,不言不语,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在意,困了就倒头睡,醒了就找些东西吃,如此持续好几日。

直到三月初,钟氏族人大批从长安遥遥赶来,将仙盟团团围住,连带着其他数个门派前往仙盟大殿,要青璃交出宋小河。

宋小河的头一个麻烦,就这样找上门来。

她先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寒天宗宗主以及钟氏家主二人,此举是当众触犯仙盟律法,就算回到仙盟之后青璃将此事拦下,不惩罚宋小河,但不代表没人追究她的过错。

当年害梁颂微之人皆已被审判伏法,钟氏剩下的人大多都是无辜清白,仙盟不可能因几人将整个家族定罪,是以此事慢慢收尾之后,他们就迫不及待上门,找仙盟“讨公道”了。

钟氏家主已死,继位的当是嫡脉长子,钟浔之。

他当时身受重伤在房中休养,昏迷数日,压根不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等他醒来时祖父与父亲皆丧命宋小河之手,姐姐钟慕鱼以泪洗面,终日念叨着我错了,像是得了疯病。

仙盟大肆搜查钟家,抓人审问,钟浔之这一觉睡醒,钟家天翻地覆。

他年纪尚轻,坐上家主之位后,八大长老补齐了空缺在旁辅佐他,转述此事给他的又都是钟家人,哪会说一句钟家的不是,于是故事的经过被添油加醋,将过错全部归咎于宋小河的身上,说给了钟浔之。

钟浔之恨意滔天,在众长老的怂恿下,纠集了其他几个门派,上门讨伐仙盟,要青璃交出宋小河。

理由很简单,宋小河杀钟懿盛二人时换下了仙盟的宗服,那就是代表自己行事,既如此,钟氏也只向她个人寻仇。

仙盟若不交出她,便是存心包庇,此后便无人再信服仙盟。

人界千百门派本就不服仙盟,若青璃这次坏了规矩,后果可想而知。

苏暮临看见前山站了乌泱泱的钟家人,打听了消息,便连滚带爬地赶回沧海峰,却看见沧海峰来了个客人。

宋小河出了院子,站在栅栏边跟那人说话。

苏暮临认得此人,正是先前在长安总是纠缠着宋小河的钟浔元,当初从他手里坑来的三套衣服,苏暮临喜欢得很,现在天天换着穿。

他也是钟家人,准没安好心。

苏暮临想着,就偷偷躲在石头后面,竖起一只白绒绒的兽耳,偷听两人说话。

钟浔元显然来了有一会儿,跟宋小河打过了招呼,也说明了前山的情况,他道:“如今这境况,仙盟怕是保不了你。”

宋小河道:“无妨,我本也不想拖累仙盟。”

钟浔元就说:“你有所不知,他们这次举着维护人界仙门的大旗,他们要的根本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那日所释放的寒冰之力。届时加入钟氏的仙门会越来越多,哪怕你离开了仙盟独自逃走,他们也会联合起来对你追缉,日后你的处境将会无比危险,麻烦源源不断,更何况你身边还有那位能召神雷的苏少侠。”

宋小河沉默着,没应声。

那钟浔元笑了一下,便说:“螳臂难以当车,以你自己之力是无法对抗那些联合起来的仙门,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小河姑娘能否接受。”

宋小河问:“什么?”

钟浔元道:“嫁给我,若是你我成亲,你自然就成了钟家人,必然不会再为难你,且有我旁支一脉给你做靠山,钟学文刚接任家主之位不久,在族中毫无发言权,他便是再恨,也无法再纠集外人对你动手。”

“当然。”他又说:“前提是你愿意传授钟氏寒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