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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官员大眼瞪小眼,这些数字听的脑子发胀,记都记不住,哪里还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严正肃倒也没有多问,沉声开口继续道:“我所提取的数据分别是大历年间锦绣年间和庆丰年间。大历年间,我大周立国才三十年,锦绣年时,我朝已经立国一百余年了,而此刻庆丰年间,我大周已经立国快一百四十年了。从这三个时间所攫取的数字可以看出,我大周从当初的一千二百万户到如今的一千九百万户,百余年时间户籍怎家了七百万户。以一户五人为标准,那便是增加了三千五百万人。这足以说明我大周历经的这百年时间是太平盛世,故而人丁增长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众官员翻着白眼心道:“这用你说么?谁不知道这百余年来我大周人丁增长了许多?谁不知过去的百余年是太平盛世?”

“……然而,不知你们注意到我单独列出来的数据没有。大历年间,全大周农户八百四十万,占总户籍的七成,可说绝大多数百姓都是在耕田劳作的。但是到了庆丰四年,农户的数目却成了七百余万户。在总户籍增加了七百万户的情形下,农户的数目反而减少了一百多万户,这是何道理?这七百余万户的农户,只占了全大周户籍总数的四成,这个比例跟大历年间的七成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众官员经他这么一分析,也立刻明白了过来。是啊,在总户籍和人口都大幅度增加的情况下,百年之后和百年之前相比,居然农户的数量反而减少了,这是什么情况?

“……当然,这当中不排除商户工匠这些户籍的增加,但增加的幅度也远远不及这当中的差额。三司衙门去年的数字,全大周商户九十余万,其他各行业户籍四百八十余万。和农户的数字加在一起,只有区区一千三百万户。相较于如今的总户籍相差近六百万户。那么,这六百万户数千万百姓都在做什么?你们想过没有?”

众官员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

“……还有个数字,我单独提出来了,便是农户中的三等以上富户的数字。大历年间是四百二十万,锦绣年间是三百一十九万,而去年庆丰四年这个数字锐减到了不足两百万户。我们都知道,我朝的钱粮税收的大头是在农户,农户之中的钱粮税收的大头集中在三等民户身上。三等以下的百姓之家能自己保住温饱不用赈济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身上是收不到多少钱税的。而农户的总户籍锐减,三等以上的富户数量也锐减,我朝财税还如何能保证?这就是以前我大周年入一亿数千万缗,而现在却只能收到五六千万两税收的原因所在。”

文武官员纷纷点头,枯燥的数字经过这么一分析,其呈现出来的结果一目了然。大周钱粮税收的主力来源于种田的百姓,大周朝将百姓分为六等,税收政策也是根据其所在的等级而划分。一般而言,三等以上的富户家里田亩较多,也能收上来些钱粮赋税来,但是三等以下的特别是五六等农户之家,不但收不到钱税,反而需要赈济。所以上等户越多,朝廷的税收也越多。现在总农户的数字在锐减,上等户的数字也在锐减,理所当然的总税收也锐减了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不得不再提一个数字,那便是总田亩的数字。我大周立国之初,丈量的耕种田亩总数为两千七百万顷。道现在为止,我大周的耕地面积已经增加到了四千万顷。增加了足足一千三百万顷。那可是近两亿田亩啊。谁能告诉我,田亩增加了这么多?税收却锐减了这么多?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谁能告诉我,适才我们算出的那六百万户既非农户又非商户和其他户籍的百姓到底在干什么?多出这么多田亩,反而不能让他们安顿下来么?反而让这些人无所事事?成为既不耕种又不做工的朝廷的负担?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许他们当中有的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们不说。官员当中的许多人突然预感到有一股巨大的风暴似乎正要袭来。因为做贼者心虚,他们心里清楚严正肃问出这个问题的目标是要针对谁。

毫无疑问,大周朝立国百年来,耕种的田亩面积越来越多,但这些增加的田亩却让很多人无田可种的怪异现象,正是大小豪门官员富商们疯狂的土地兼并。豪门大户囤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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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囤积良田,富商豪绅们最爱干的也是囤积田亩作为私产。底层百姓们本来是有些土地的,但他们的生活状态是脆弱的,一旦遭遇不好的年景,他们只能借钱度日。上等户还好些,他们还能稍有积蓄抵抗天灾人祸。下等户则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当借贷的钱款还不上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用田亩去抵债。就这样,一等户变二等户,二等户变三等户一路降格。那些下等户没了田亩,他们只能沦为佃户和流民。充斥于各大豪门庄园中的佃农,各大城市码头中的搬运货物的苦力,到处可见的赤贫的游荡在街市中的流民便是严正肃口中那没有户籍的六百万人。

虽然户籍上没有他们,但他们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几千万百姓。而这几千万百姓身上,朝廷是一文税收也收不到的。不但收不到,朝廷反而为了防止生出乱子来,反而将这些流民中的青壮招入军中。还美其名曰什么‘变流民为兵士,此乃安内戍国两全之策’。这些流民被当大爷一般的供起来养起来,反过来消耗的却是朝廷的粮饷和赋税。如此形成一个死循环的死结。

严正肃今日没有点破这个死循环,因为还没到时候。随着变法的深入,他是一定会点出死结,并且解开这个死结的。但这需要一步步的来。

“……以上所言,皆有据可查,若有疑问者,可随时查勘验证。本官和方中丞根据我大周如今的情形,经过慎重的探讨和思索得出了结论。若要改变我大周财政锐减之窘境,当务之急是要让流离之百姓归于土地。百姓耕种,土地产出,朝廷才有财税。而让百姓能安于耕种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百姓的实际困难,不能因为有天灾人祸之事,便逼得百姓卖地卖田破产流离。要解决这根本的问题,才是朝廷此刻要做的当务之急之事。否则,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大量的百姓破产流离,那些田亩尽数归于兼并之家,朝廷的财税将进一步的恶化。而流民愈多,国家也愈发的不稳定。”

官员之中很多人暗自点头,确实,这才是问题的根子。百姓们都不耕种了,那还收什么钱粮税赋?百姓们成了流民,社会治安的压力也会变得非常大,很可能会因为某些机缘而演变为大麻烦。但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了,不知道严正肃方敦孺的新法会怎么做。

“总所周知,我大周沿袭前朝之制,各路府设立大量常平仓广惠仓,其用意自然是在丰年收购存储百姓的粮食,不让粮食贬值太低。在歉收之年或灾荒之年亦可平价售出,平抑粮价,不让奸商谋利,赈济灾荒之民。常平广惠各仓设立,正是朝廷惠民之举。而且对于稳定局面有着非常巨大的作用。然而,目前的情形是,各地常平仓目前都处于半关闭的状态。原本只有二十余家路府设置常平仓,对大周上千府州县而言已经是杯水车薪。现如今却又半数关闭,无法发挥效用,这是一件让人痛心之事。”

“……有人可能会问,为何又说及常平广惠各仓之事。殊不知,正是因为常平仓未能发挥效用,才会对百姓没有救助之力。试想,丰收之年,粮价下跌而无法给予保护性的收购,百姓们势必所得甚微。而一旦天灾之年,粮食欠收,又无平抑粮价之举,百姓们势必要花更多的银子来买那些奸商囤积的高价粮食活命。这一来一回,百姓损失几何?正是因为这么来回的折腾下来,百姓无所倚仗,才会沦为赤贫。才会不得不借高利贷度日。高利之贷如何能还得清,最后不得不以田亩相抵,破产流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的。所以,眼下迫切需要的是要保护百姓耕种的积极性,让百姓们有所倚仗,不至于听天由命。假如丰年粮价不跌,荒年粮价不涨,百姓便可有所计划,以丰补欠,自可协调。倘若朝廷能让百姓免除后顾之忧,何愁百姓不积极耕种?谁愿意流离无所,受饥寒交迫颠沛之苦?”

殿中一片嗡嗡议论之声,很多人纷纷点着头。前面的一大堆话都只是铺垫,严正肃说到这里才算是正式进入了正题。而他所提出的也正是问题的症结之处。很多官员对严正肃方敦孺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周朝的问题表现的不少,但很多人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譬如财政吃紧,很多人只会咂嘴感叹,却并不能知晓原因。或者是看到了原因,却因为太过纷繁,千头万绪而不知其重点。严正肃今日便给他们好好的上了一课,一层层的抽丝剥茧,抵达问题的核心之处,并指出了解决问题的要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