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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说的话,还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不希望小殿下为了她受伤,是,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伤。

但是,如果站在他身后的是她自己呢,小殿下是不是还是那样护着她?

可是她根本不会死呀。

她也不在意她送他的东西被弄脏弄坏。

这是一个征兆,乌素说不上来,但她觉得,这样对小殿下不好。

裴九枝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说道:“是乌素。”

“小殿下……”乌素的细眉耷拉下来,她低低唤他。

在这一刻,她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让小殿下不要再对她这样……这样好。

他太在意她了,这种感情,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在乌素还想说下去的时候,裴九枝已经低下头,将她的唇堵上了,没让她能发出声音。

他太聪明,只看乌素的眼睛一眼,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乌素“呜呜”唤了两声,她没能再说出话来。

再之后,裴九枝确实没有再受伤了,他知道乌素不想他这样,所以他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后来,也是在一个平凡的傍晚,乌素守在日月阁里,照顾她那株除夕时种下的梅花。

小殿下还是出城剿灭妖魔去了,若不是有他在,云都里的百姓早就被邪魔伤害了。

与往年的几次妖魔之乱相比,这次凡间的伤亡最小,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裴九枝在。

乌素心里想着小殿下,手上在将地上长出的杂草拔干净。

裴逸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照顾这株小小的梅花。

好奇问道:“皇婶,咱们云都外面的妖怪,什么时候才能被消灭干净啊?”

“逸儿,我不知道。”乌素起身,拍了拍自己裙摆处的尘灰,柔声说道,“不过你九皇叔会保护好云都的。”

“走吧,回房间里去,我哪些东西给你吃。”乌素轻声道。

裴逸乖乖跟上乌素,但乌素往日月阁内走的步子却突然顿了下来。

她感应到,云都之内又有一人要死去。

这个人,是裴楚。

腊八之夜,裴楚前来,乌素感应到他身上的将死之意,便留了一分裴楚的气息,用以感应。

她猜裴楚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与男性魂灵交易。

但在裴楚死之前,聆听一下这位小殿下父亲的愿望,也是挺好的。

今日,裴楚果然要死了。

乌素拍了拍裴逸的肩膀,让一旁的宫女上前照顾他。

“我先出门一下。”乌素对裴逸说,“应该,今晚能回来。”

“好哦。”裴逸乖巧应道。

乌素孤身一人走出了日月阁。

在无人之处,她的身形变幻,化作黑白的混沌之气,又凝为一只小小的黑白飞蛾。

这飞蛾直接往云璃宫飞去。

往常乌素见到云都皇帝裴楚,都是在云璃宫的主殿之内,或者是在高高的祭坛之上,又或者,是在华丽的寝宫里。

但这一次,裴楚的气息在云璃宫的地下,乌素在上方扑腾了半天,实在没找到入口,无奈,只能使用法术,穿越地层。

她没想到,在云璃宫下,竟然还有一个与云璃宫一般大小的广阔地宫。

这地宫之内,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有的只是脚下连绵如蛛网般的金色阵法。

这阵法仿佛是人体的血液脉络,正吸收着天地灵气,如吐息般忽明忽灭。

地宫之内,每隔三丈,便燃着一盏长明灯,将这偌大地宫照得亮如白昼。

在中央的祭坛之上,也是这阵法的中央,裴楚正佝偻着腰,孤独地站在上方。

他没有穿着正式的帝王朝服,而是身着轻便的常服。

就仿佛是,今晨他刚睡醒,就散步到这里来了。

小小的黑白飞蛾朝裴楚飞去。

乌素现在还没感应到裴楚的生命流逝,但她感应到了他身上极其强烈的将死之意。

他想死……虽然他寿元未尽,身体康健,但他今日,一定会死。

乌素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所以,她也没打算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

小小的黑白飞蛾在金色阵法封印上,显出了身形。

乌素今日穿着白裳,她的素颜明净,墨发如瀑,从肩头垂落至腰间。

她黑白分明的无情双眸,静静注视着裴楚。

“皇上。”乌素唤他,“你要死了。”

她悠远的、柔和的声音在空旷地宫里回响,仿佛是将死时幻想所见神明的呓语。

裴楚缓缓抬起自己的头,与乌素对视。

“乌素,是你啊。”他道。

“嗯。”乌素应了声。

“你不是人?”裴楚问。

“皇上,我不是。”乌素回答。

“你如此特别,也难怪九枝喜欢你。”裴楚看了眼乌素无名指上佩着的描心石戒指。

“你……”乌素张唇,唤了声,“我可以完成你死前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没找裴楚要报酬,因为这不是交易,她很难与男性的灵魂产生沟通。

裴楚的愿望很多,她一定完成不了,她只能想办法给他完成简单的。

“原来如此,乌素,你靠这个维生?”裴楚问。

“是,之前芸妃死的时候,我也与她有了一场交易。”乌素道。

“我的愿望太大,你做不到。”裴楚说。

“所以,我可以为你完成,最简单的一件。”乌素点了点头。

“好。”裴楚应,“当初芸娘,让你做了什么?”

“她说她要离开云璃宫,去外面看看。”乌素轻声说道。

“那我去陪她吧,待我死后,我的尸骨会被封入皇陵之中,用以增强封印的力量,但我希望,我的灵魂能随着她一起走。”裴楚怅然说道。

“好。”乌素点了点头,她还记得芸妃所化月神蛾死去的地方。

她此前见过的所有人类,无不有着极强烈的求生欲望,但她面前的裴楚,却满心求死。

为什么?

他是帝王,应该希望自己享有永生永世的无上权力。

乌素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裴楚。

“好奇我为什么想死,对吗?”裴楚笑。

他抬手,将金色阵法中央的一柄匕首取了出来。

“数百年前,云都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封印松动、妖魔肆虐,每一次,这些混乱都得以平息。”

“这是因为——”他盯着乌素,那锐利苍老的眸骤然睁大,闪过一丝决绝之色。

他手中的匕首按下,直直没入了自己的心脏,霎时间,血液喷涌,落入那金色阵法。

瞬间,这有些黯淡的金色阵法亮了起来,仿佛又有无尽的力量在维持它的运转。

“皇上!”乌素一惊,朝他奔了过来,这老者倒在了乌素的身前。

他脚下的阵法还在不住吸收着他的鲜血,他的眼眸睁大,只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指,对乌素说。

“你看,这就是裴家人的使命,裴家血脉,是云都妖域封印的关键,所以……祂想尽办法也要影响裴家一脉的命星,让逸儿那一代人丁凋零,所以……我一定要将皇位传给有子嗣的后代。”

“裴家,必须要将血脉传递下去,然后,在云都的危急时刻,像我一样,以血祭阵,保护云都以及整个人间的安全。”

“这是我们的责任。”他对乌素说。

“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希望能再保护多一些的臣民,庇佑更多的百姓,为他们做更多的事,但是,没有办法了。”

“就算九枝在,也拦不住越来越多的妖魔,所以,就到这里吧。”

“没在新年选择离开,我是希望,你们能开心些,过完这个热闹的年。”

裴楚在乌素面前,闭上了双眼,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乌素敛眸,将他鲜血干涸的身体摆正,顺带,将这老者的衣饰整理好。

她长长的白色裙摆在这金色阵法之上散开,仿佛一朵温柔绽放的死亡之花。

乌素轻柔地将裴楚残存的意识从他身体里捧了出来,她感应到了裴楚的一生。

他爱的是芸妃,而其他的后宫嫔妃都知道她们与裴楚成婚的责任。

其余人,更像是来到他身边,完成任务,并无爱情。

裴楚,最爱的孩子是裴华君,其次是裴九枝,他只有在他们面前,才会露出真心的笑意。

他的一生,是很典型的帝王一生,乌素浏览而过,像是走马观花,直到他的气息逐渐黯淡。

在这一瞬间,云都封印仿佛注入了莫大的力量,所有逃出的妖魔都被镇压。

裴九枝正与一只强大邪魔搏斗至力竭。

但就在裴楚死去的那一刹那,这妖魔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山般轰然倒塌。

他站定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远处,夕阳即将落幕,残阳如血,映在雪地之上。

裴九枝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他握紧了执剑的手,那指尖在黑白混沌的纹样上不断颤抖。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的乌素,携带着裴楚残余的灵魂,缓缓起身。

她的面容平静,无悲无喜,只跨过那重新充满活力的金色阵法,往地宫外走去。

乌素自然是要完成裴楚的一个小小愿望,不收报酬——只是因为,他是裴九枝的父亲。

在出了地宫之后,她的身形在夕阳下重新化作飞蛾。

而在她的身后,裴楚最后的灵魂化作一只金黄色的皇蛾。

“皇上,走吧,我带你去找芸娘。”

在熠熠夕阳金光下,一老一小两只飞蛾,越过皇城,往云璃宫外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