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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里又不大,从城南到城北,也就半拉小时的路程,唐红玫低头琢磨了会儿,大致猜到了有些。

就听唐婶儿颇有兴致的继续说:“李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我说,就跟她妈一个德行。那时候,她妈怀了李旦大概不到半年,特地叫懂行的人瞧了肚子,说这一胎铁定是个儿子!”

“李桃本来没那么早结婚的,就是听了这个信儿,转头麻溜儿的就把自个儿给嫁了,夫家倒是给了聘礼,全叫她捏在手里,一分钱都没留给娘家。李旦妈气得躺了好几天,放出话去不认这个闺女了,李桃更厉害,这一出门子,就再没回来过。”

“她倒是跑得痛快,可苦了二桃那孩子,模样性子比她妈她姐都好多了,人也勤快能干,偏就摊上了这么个妈。你都没瞧见过她,人精瘦精瘦,一看就是吃不好睡不好,干活还多的。”

家里有儿子和没儿子是截然不同的,早些年李家就俩闺女,就算不怎么疼爱,也不会苛待她们,说到底也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可随着李旦的出生,一切就不同了,李家俩口子满心满眼就是多给儿子攒些家当,偏偏他俩既没啥能耐,年岁还不小了,早些年因为一直没生儿子,花钱大手大脚的,愣是没攒下几个钱。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卖闺女这条路了。

唐红玫娘家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爹妈还是会考虑她的想法,也相当得有自知之明,给她找了个城里的体面人家,要的也只是十斤米面并二十块钱。相对而言,李二桃就可怜多了。

这边,婆媳俩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边,只一墙之隔的李家却已经闹翻了天。

李家婶儿只觉得隔壁家的是故意跟她作对来着,昨天莫名的喊了一嗓子看电影,弄得她小儿子哭着闹着非要去,不得已,她摸出了八分钱,让儿子跟着其他街坊一道儿去。可要她说,电影有啥好看的?就这么瞅上一个多钟头,八分钱就没了,多亏不是?光这也就算了,今天她好不容易烧了一回肉,这肉还没出锅呢,小祖宗又闹起来了。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李旦跳着脚嗷嗷的叫唤着,踩得老地板啪啪响,也亏得他们家住一楼,不然楼下的邻居早就打上来了,“不要二桃烧的肉,我要吃隔壁香喷喷的肉!”

“二桃!你就不能把肉烧得香一点儿?你说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长大,连个肉都不会烧,你有啥用?”李旦妈气得够呛,又不舍得说儿子,只能把气都出到了女儿二桃身上。

二桃是个瓜子脸的年轻姑娘,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儿,唯独皮肤有些暗沉发黄,破坏了她的整体感觉。听着她妈的叫骂声,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仍继续炒着菜。

月初正是各种票证下发的时候,除非是商店不供应,不然这几天应该是各家各户伙食最好的日子了。

今年年底的供应不错,前天她就把这个月的供应粮都领回了家,昨天又把她爸拿回来的节日券都用掉了,又在半夜里起来排队买肉。所以,今天的伙食相当好。

炒鸡蛋、猪肉炖白菜,还有一盘土豆丝。当然,也少不了白米饭。

不过,那些并不是二桃的饭菜,她平常吃的是红薯饭配咸菜疙瘩。

二桃咬着嘴唇看着锅里正在炒的菜,又瞥了一眼烧好还没来得及端出去的热菜,一个两个的都是好菜,面上除了委屈,更多的是不解。

忽的,她抽了抽鼻翼,不知何时,有股子特别勾人的肉香味窜进了屋里,馋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还在磨叽个啥?快点儿呢!”外头忽的传来她妈的怒吼声,吓得二桃赶紧加快炒菜的速度,“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好在多半人家在经过了上一次的摧残后,多少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心道,早吃早了事,省得心里惦记着楼下啥时候来这么一出,那才叫难受呢。

话是这么说的,今天的午饭那是咋吃都不香,还总有一种错觉,咋就感觉那香味比记忆里的还要更香一筹呢?

唐红玫告诉你,这并不是错觉。

尽管大筒骨仍没有买到,可卤水这东西,原就是越卤越香的,当然前提是保存得当。其实,真正的老卤是像她梦境里的那样,十年老卤浓香馥郁、色泽纯正,都不用品尝,看一眼,就能将人的馋虫勾出来。

这种十年老卤,现阶段的唐红玫是做不到的,因为那种是需要每天都煮沸一次,并且加入不少材料,耗时耗力精心养出来的。现在是冬天还好,好歹能保存得久一些,到了夏天,依着一个月吃一两回肉的频率,保存都是个问题。

就说这一次,唐红玫也不单单是把猪肉切块放到卤水里,而是又加入了不少料,看得唐婶儿心里是一抽一抽的疼,不过那味儿呀,确实是香。

为了不浪费一丁点儿味道,在眼瞅着儿媳把饭菜端到外间后,她赶紧冲到厨房里,开窗通风散味,务必要让整个家属楼的人全知道,他们家今个儿卤肉了!!

虽然她不这么做,大家伙儿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等吃过这顿好吃到几乎能将舌头吞下去的午饭后,许学军照常上班去了。他因为自身少言寡语的缘故,哪怕在厂子里已经干了十年了,也是熟人多朋友少。

搁在以前,他上班也就是到点了进车间干活,临近年关,机械厂的活儿其实并不多,可就算这样,他也是每日里兢兢业业的工作,并没有偷懒耍滑的迹象。

这天下午,才刚走进车间,他就被几个工友团团围住,争先询问他午饭吃了啥。

吃了啥?肉呗。

“我当然知道是肉,今个儿早上看到你小子拎了肉回家!你倒是说说,你家的肉是咋烧的,那味儿咋就那么香呢?”

“就是就是,我家跟你家还隔着一栋楼呢,那味儿哟,飘得到处都是。大冷天的,我儿子愣是开了窗户冲着你家流口水,我出门时,他都开始挂鼻涕了,你说你这不是造孽吗?”

“你们说的啥?他家的肉真有那么香吗?”

众工友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不知情的,那是住在单身宿舍的年轻工友,离家属楼隔了一片厂区,因此听的是一头雾水,却仍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肉肯定好吃,可这不是每个月按人头发的肉票吗?你搀肉就去买啊,临近年关东西好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咋就非要馋人家烧的肉呢?

知情的工友很是善良的帮着解说了一下,还描述得相当详细,并总结道:“反正闻着那味儿,我就觉得这些年吃的肉都白瞎了,太糟蹋肉了!”

说实在的,许学军也觉得小媳妇儿烧的肉很好吃,可他哪知道是咋烧的呢?面对众工友的逼问,他吭吭哧哧的老半天,心里很是不愿意供出小媳妇儿来,生怕这些人转头又跑去逼问他媳妇儿。好一会儿,他才逼出一句话:“问我妈去。”

其他人毕竟不像李旦妈那样整天盯着唐婶儿婆媳俩,闻言恍然大悟:“也对,是该问唐婶儿去,你能知道个啥?”

许学军:………………

这事儿看似是了结了,实际上根本没有。

哪怕物资奇缺,毕竟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有钱没钱还回家过年呢,像他们这种福利待遇不错的厂子,那肯定得发不少年货。尤其是跟平日里比的,像什么花生瓜子糖果糕点一类的,往常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年关前倒是每人都得了票。就算每一样都不多,这七零八落的算一起,看着也挺多的。

除了这些,城镇居民每家还额外有一只鸡、一只鸭、一只鹅、五斤猪肉的肉类供应。当然,这些都是要钱的,根据品种位置的不同,价钱不一。

再有就是葱蒜生姜之类的调味料的供应,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又因为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花钱买这些东西,毕竟只有盐才是必需品,其他调料既贵且不大实用,很多人都放弃了。

唐婶儿犹豫再三,开口跟老姐妹要了这部分的供应,买了不少大料囤在家里。

卤肉太好吃了,大不了接下来两三年她都不做新衣服了!

安慰了眼圈泛红的娘家妈,她又同姐妹聊了起来。这大姐嘛,其实日子确实不差,毕竟个性立得住,又有儿子傍身,除却家里穷得叮当响这一点外,旁的确实没啥不如意的。因此,她只管拉着三妹叮嘱了又叮嘱。

唐红玫也是好脾气,确切的说,在大部分情况下,她是对人不对事儿的。横竖她二姐也是关心她,甭管说得有理没理,听着也就是了。这以前她还没出嫁前,因为两家隔得近,隔三差五的还能碰着面,可就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只怕一年到头也就见那么一两回面了。

“……我知道你脾气软,以前在娘家里,前头有姐姐后头有弟弟的,叫你硬气也不可能。可嫁出去了就不一样了,你呀,还是得抓紧时间赶紧怀个孩子,有了儿子这腰杆子才能硬,千万别学你二姐我,也别听妈的。”

有些话,早先唐红玫她二姐也不好说,毕竟她这个当姐姐的都没孩子,哪有底气说妹妹?就她娘家妈那样儿的,翻来覆去就那些话,让她们脾气软和点儿,别跟婆婆斗气,要孝顺,要勤快,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甭管二姐说了啥,唐红玫只一味儿的笑着,既然应承也不反驳,就跟尚未出嫁前一模一样。

她二姐瞧着她那软和样儿,又来了气:“你说你……老话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当婆婆的,哪会真的对儿媳妇儿好?她现在哄着你疼着你,那是指望你给她生个大胖孙子。你看我婆婆,她得了仨儿子,也抱上了大孙子,不照样对我这个没开怀的儿媳妇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婆婆统共就一个儿子,你住得离娘家又远,要不抓紧点儿,回头保不准她怎么蹉跎你呢!”

唐红玫心知她二姐还真是在婆家吃了不少苦头,毕竟要是没亲身经历过,也不能说出这些话来。只是,她虽然瞧着脾气软和,这心里还是有数的,因此只说:“二姐,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记着呢。”

“记着就好!”

眼瞅着二姐还要继续说,唐红玫忙拉过大姐:“我婆婆跟大姐说的一样,都说年后政策要变。这要是真的放开了家禽养殖,日子倒是能好过多了。”

很显然,这个消息二姐还不知道,虽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天大地大都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大,可她还是耐不住细问了起来,唐红玫赶紧趁机闪人。

二姐太能说了,她还是进灶间帮娘家妈干活去吧。

彼时,唐妈已经在灶间里忙活起来,虽说家里的仨闺女都嫁出去了,可唐家的人口原就不少,加上唐家爷奶都是住在这边的,每到逢年过节时,几个叔叔家里都会来人,看看长辈,帮着做些活儿,凑一起热闹不说,也能省下不少花销,毕竟听说过自带口粮的,没见过连油盐酱醋都一并带了的。

唐红玫过来时,灶间的活儿已经好了大半,唐妈本来不想让闺女干活,可架不住唐红玫手脚利索,还没等唐妈制止,她已经卷起袖子,熟门熟路的摸着活儿,亦如未出嫁前一般。

“你二姐同你说了啥?我说她也是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呢,诚安还在呢,她也不避着点儿。”

诚安就是她二姐夫,全名叫江诚安,虽说两家挨得挺近儿的,可唐红玫就没瞧见过他几回,反正每次都能叫他寻着由头不陪媳妇儿回娘家。这真正的由头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就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见三闺女只埋头干活不吭声,唐妈又道:“你呀,在娘家倒是用不着这么勤快,难得来一次,去屋里歇着不好吗?只记得,可别听你二姐乱说,哪有儿媳妇儿跟婆婆对着干的道理?她那是被欺负狠了,我瞧着你婆婆人和气得很,不难相处。”

二姐让别听妈的,妈又让别听二姐的,偏两边还都是为了她好,弄得她哭笑不得又旁的法子,只能继续笑着蒙混过关。

幸好,她妈没二姐那么精明,见她点了头,就没再揪着这事儿不放。

唐红玫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很多事儿本就不能一概而论,拿别人的经验套在自个儿身上,天知道能把日子过成啥样儿。

在娘家用了一顿午饭,又被家里其他人拉着说了好些话,想着冬日里太阳下山早,唐红玫和许学军不敢多耽搁,赶紧话别离开。

跟他们一道儿离开的,还有大姐和大姐夫。不过,因为两家并不顺路,等出了生产队,他们就分头走了。

走出一段路后,唐红玫还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心下略微有些惆怅。

上次回门的感触还不深,毕竟那会儿她才刚出嫁不久,别说对县里的生活还不习惯,就连许学军,于她而言也是个陌生人。可这一次,她就清晰得感觉到了,自己已经从自家人变成了客人,甚至连隔房小堂妹在她娘家都比自己更像个主人。

就这样吧……

因为天冷路滑,小夫妻俩走得并不是很快,等回到县城里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正月里的街面完全没了往日里的热闹,更别提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一路走回家,端的是安静异常。而累了一天,唐红玫也没心思弄吃的,简单的下了半锅面条,又烧了热水,好一番洗漱了一番后,早早的上床歇着了。

……

又一天后,俩人一道儿往唐婶儿娘家赶。

算起来,这还是唐红玫头一回去许学军他姥家,临出门前问明白了,才知道他姥家其实离得并不远,同一个县城的,就算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也就这么点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