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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飞飞速叫人安排了,早已静下来的坤和宫被惊动,连夜点了满院灯笼,苏皇后匆匆穿了宫装,尚未被从榻上扶起来,赵誉便到了。

福姐儿无从知道这晚赵誉和苏皇后说过什么。

她在帐中睁开眼睛,下床披了衣裳,走到南边窗前伸手推开菱花窗。曼瑶在前一闪而过,留下一句轻的几乎听不清的话。

“娘娘,都处理好了。”

三日后,孙嬷嬷进宫。

与她前后进宫的,另有苏家的几位女眷。——苏皇后病重了。

福姐儿身体抱恙,这回没在坤和宫侍疾。赵誉对她的身体很是看重,叮嘱顾太医专心替她调养。

七月末,苏煜扬回京,拖着瘦骨嶙峋的孱弱身躯,穿了宽大的官袍入宫回事。

赵誉在南书房见了他。

苏煜扬将账目册奉上,一笔笔的解释说明赈灾款银的去向,睿王陪坐在赵誉身边,不时补充两句,赞苏煜扬如何心细如尘,如何足智多谋,如何能力出众。

豫南十八县赈灾情况良好,河堤已在睿王和苏煜扬的监督下得到修缮,灾民损失皆有补偿,死伤情况不重,四窜的流民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不得不说,苏煜扬这一仗,打得比先前阳韵关剿匪更漂亮。

赵誉龙心大悦,不日便下旨晋升苏煜扬,保留詹事府少詹事一职,加封子爵,赐府宅并京郊田产千顷。

睿王去后,赵誉单独留下了苏煜扬,在窗前邀其对弈,漫不经心地道:“谨嫔近来身子不大好,苏卿有空,不若去劝劝她。”

苏煜扬才从豫南归来,直接在衙署换了衣裳就来面圣,京城发生的许多事他还来不及听说,愕然看向赵誉道:“谨嫔怎么了?”

“谨嫔错吃了东西。”赵誉执黑子,在边角落下。

苏煜扬抿了抿嘴唇,知道赵誉绝不会平白说这样一句话。

他当即起身拜下去:“微臣斗胆,能不能请皇上准予微臣见一见谨嫔?若不方便,问一问谨嫔身边服侍的人也好。”

赵誉淡淡一笑,扬手招来黄兴宝:“带苏卿去紫宸宫。”

福姐儿不肯见苏煜扬。他在廊下候了许久,才等到曼瑶端着水盆从里头出来。

茶房内,曼瑶咬牙道:“三爷不知,近来为着大爷的事,家里几回进宫,叫十姑娘去求皇上,十姑娘不敢,大奶奶和皇后都有些生气,皇后娘娘身边那个岳凌,无事就要折腾姑娘。一会儿说皇后痰气重,叫姑娘捧着盂盆跪在帐外伺候,一会儿说躺久了怕骨头疼,叫姑娘揉按,常常回来,膝盖也疼,手指也酸,还要打起精神伺候皇上,又要强颜欢笑,不叫皇上知道她受苦。”

苏煜扬手掌在袖中攥成拳,半晌说不出话。

曼瑶又道:“这还不止,那光华公主无事就要来吵闹一番,砸东西,骂人,从没把姑娘放在眼里。姑娘哪好跟皇上告状?那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有苦只能自己咽。虽是住在紫宸宫旁人不能来扰了,却禁不住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和光华殿下啊。奴婢在旁瞧着,真是心疼。三爷,外人欺辱姑娘便罢了,如何却是自家人作践姑娘?”

苏煜扬愧得垂下头,甚至不忍再听下去。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进宫这条路艰难不易行,可初时他也抱了几分侥幸,觉得自己的胞妹不会亏待了闺女。如今瞧来,是他错了,错得离谱。他和那人唯一的骨血,正在被苏家的其他人欺辱作践着。

曼瑶又道:“皇后娘娘如此相待,姑娘心里大抵有数的,宫里头那些女人也记恨着姑娘专宠,也是了,自家人尚未把姑娘当回事,旁人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光靠皇上一人宠着,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三爷,姑娘真苦!”

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奶奶是多温和的人啊,姑娘的性子和奶奶一般,那般的容貌,本该是被好好地护着的,过着这样的日子,却连怨都不敢怨……”

“若非王夫人前番派人来报信,孙嬷嬷和她儿子说不定已糟了什么……”

苏煜扬一言不发,也不看曼瑶,他提步朝外走,对曼瑶在后的呼唤恍若未闻。

苏煜扬回到南书房,赵誉还在里头。

他伏地跪拜下去,头深深地垂下,眼泪漫在眼底,难过得直不起腰。

赵誉抿唇含笑,假作讶异地问道:“苏卿这是做什么?”

苏煜扬默默垂头,一语不发。

赵誉手上拿了本折子,“挞”地一声掷在苏煜扬面前。

“苏卿向有才干,朕有一事,悬而未决,想问苏卿有否良策。”

苏煜扬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地上那奏折上头,几个熟悉的名字。

赵誉敲了敲桌案,轻声道:“苏家一门忠义,旧年襄左之功,朕一日未曾或忘。今朕有难,若苏卿愿再助一臂……”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投出淡淡的目光瞥视着苏煜扬。

这不是个简单的决定。苏林联姻数十年,关系盘根错节,林家若倒台,苏家就只是个空有富贵的壳子,除却百般讨好赵誉求得生存,再没旁的法子立足世间。

这决定不仅仅关系到他自己,更关系到苏家一门……

苏煜扬闭了闭眼,想到迎着晨曦,他在昏暗的车马中对福姐儿的许诺。

想到奔命回家,看到用破席卷着的秦氏血淋淋的尸身。

想到梧桐巷小院里,他外出前秦氏笑着说待他回来有个好消息要告知。

想到这十年王氏陪着他苦熬,想到他浑浑噩噩的半生。

想到他永远消逝了的爱人……

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清醒的活过。

不知道要用什么来支撑着自己,只是顺其自然地虚度着时光。

赵誉温和的声音传来,像细碎的阳光照进裂缝的胸口。

他说:“爱卿以为如何?”

苏煜扬缓缓闭上了眼睛,默了片刻。

赵誉不着急,他靠在身后雕龙的椅背上。这么多年治国理事,他面对的尽皆是老谋深算的朝臣们。他自认为瞧人很准。他不会看错,苏煜扬是一只睡着的兽,只要激起他的得胜心,他就能亮出利爪,成为他这条真龙身畔最得用的先锋。

而谨嫔,正是唤醒那兽,性的纽带。

赵誉行事,从来都是有的放矢。

苏煜扬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来,目中流光如晴云破空。“蒙皇上不弃,微臣……无不从命。”

紫宸宫中,福姐儿用剪刀剪碎了一件手工粗鄙的婴孩肚兜,孙嬷嬷坐在一旁,不解地道:“娘娘,作甚绣好了又剪碎了……怪可惜的。”

福姐儿莞尔一笑:“待会儿他来了,瞧见了,自然忆起我受过什么委屈。”

孙嬷嬷担忧地看了看福姐儿,总觉得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女孩儿,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福姐儿扔了剪刀,瞧瞧天色,伸了个懒腰道:“嬷嬷,你去歇着吧。这会子皇上多半理完了事,要过来了。”

孙嬷嬷答应一声,起身告退了。

孙嬷嬷才离开,就听外头黄兴宝的传话声:“皇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