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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深吸一口气,想到老夫人不住催她给顾长钧生孩子就浑身不自在。顾长钧怎么说的,她不知道,顾老夫人有一阵没催,这段日子,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了。

和陈氏进了屋,就嗅见屋里浓重的药味。之前林太医就说过,老夫人的身子骨只怕熬不了几年,为着顾长钧和周莺,这回还长途跋涉地过来,身子想必有损伤。

周莺忙进了去,却见一个眼生的婆子坐在顾老夫人身边。

周莺回眸朝陈氏打个眼色,询问这是什么情况。陈氏也是一脸错愕,不知这来的是什么人。

陈氏朝她摆摆手,小动作还没做完,就听顾老夫人有点儿激动的声音:“快来,过来,叫仙师瞧瞧。”

一听“仙师”二字,周莺垂头蹙了下眉。上回在路上预言顾长钧娶了她会倒霉一辈子的那个相士她还记忆犹新,对这些装神弄鬼指点命道的人,她着实没什么好印象。

一束锐利的视线打在身上,周莺朝那人瞧去,登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目光……直勾勾的审视,有点儿可怖,好像要透过身上的杏色绣花衣裳,剖开骨肉看到她魂魄中去。

看了一遍,又一遍,周莺硬着头皮道:“母亲这两日还好,不知您这儿有客。”

顾老夫人在江宁三四个月,已和不少人家熟悉起来,有时还治个小宴一起热闹,只要没叫人来知会周莺的,周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

不知什么时候,顾老夫人认识了这样的人?

那神婆收回视线,对周莺笑笑:“敢问夫人,上回来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有点儿冒犯了。陈氏忙走上前:“娘,弟媳那边还一堆事儿呢。”人是她请来的,自然要给周莺解个围。

“莺娘,你过来坐,这是钱夫人给引荐的,伍仙师。”顾老夫人没理会陈氏,待周莺过去,便拉住她的手,回头对伍婆子道,“我这媳妇儿底子不太好,请了几个郎中瞧了,说子嗣之事,看缘分。这是什么话?生儿女育,人之常情,跟缘分什么关系?您看看,是给什么妨着了。”

伍婆子垂眼嘀咕了两句,不像是回答顾老夫人的话,反倒是自问自答,好像变了人。气氛诡异极了,连陈氏也不免心里发毛。

顾老夫人朝周莺打眼色,低声道:“这是请神上身……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孽缘,孽缘……”那神婆念叨着,抬起翻白的眼“看着”周莺。顾老夫人脸色也有点儿发青,这也太吓人了。

“你原不该……原不该和他婚配。他是南山神子转生,原该配的是北海天女……”

顾老夫人有些听不明白,“仙师,您的意思是?”

“不应该,不应该!困厄已缠身,要解,不容易啊……”那神婆一句话变换好几个声音,屋里伺候的侍婢都怕得发起抖来。

“鸠占鹊巢,挤了他嫡妻位……是报应……北海天女的怨气,叫她不能有后……要解,得、得用血祭……”

“仙师!”顾老夫人吓得跳了起来,紧紧抓着周莺的手,手指给攥得生疼,周莺咬了咬了唇,把顾老夫人拉到身后。

“有了,有了……”那伍婆子念叨了几句,突然浑身抽搐,静了下来。

顾老夫人喊了她一声,伍婆子睁开眼,恢复了原来模样,“唉,不好办啊,是这样,老夫人,咱们少夫人原非咱们侯爷命定的人啊。这占了人家的位置,叫人心里生了怨气,这才有所反噬。这事要是别人撞上,还真不一定有法子,亏您遇到了我,要平了人的怨,还了这债,咱们少夫人才能有喜呢。”

顾老夫人忙又上前:“您说,您说!只要能为我顾家开枝散叶,要求您随便提!”

“只要在东南方位寻个福地,找几个年轻女孩子接三碗血,我做法献祭给北海天女,传达了歉意过去,只要平了人家这口怨气,没有不成的。”

“好,我这就准备,您看,今天能做法吗?”

那伍婆子笑了笑:“好说好说,待我寻个良辰吉日,再提前来知会您。”

顾老夫人将伍婆子送出门,堆着笑叫人打赏。转过头来,见周莺和陈氏忧心忡忡地瞧着她,顾老夫人挑了挑眉道,“你们都回吧”

陈氏道:“娘,您怎么把弟媳和侯爷的事往外说?”没子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顾老夫人笑笑:“不说,怎么叫人替莺娘改命?人家讲了,是莺娘原不该嫁给长钧,这是报应,才叫他们没孩子。”

她精明一生,见惯风浪,可不是这种随意轻信人言的人。到底是老了,胆子小了,什么都敬畏起来。

周莺鼻尖发涩,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顾老夫人也不是完全不曾疼爱过她的。周莺点点头:“行,我听您的。”

陈氏诧异地看向周莺,周莺低声道:“到时候,仙师再来,您叫人喊我。”

**

顾长钧回来,见周莺伏在榻上想着心事,他挥退了屋里服侍的人,洗漱换了衣裳,才轻手轻脚地朝她走去。

手还未及落在那线条优美的背上,就听周莺闷闷的声音:“您回来了?”

顾长钧笑了笑,过去坐在她身边,把人捞起来抱坐在腿上,“怎么了,娘又为难你?”

周莺涩涩地摇了摇头:“林太医说没说,娘的病情如何?我瞧她越来越虚弱了。”也越来越糊涂,行事再没有从前的精明利落,那个什么都不怕的人,开始求信鬼神。

顾长钧神色凝重起来,显然他知道顾老夫人的病情,一直没对周莺说。

周莺揪住他袖子,又追问了句。

“不太好,其实我在犹豫,……在江南,她不大惯,吃不好,睡不好。可回了京城,她心里又惦记……”惦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这世上唯余的她的骨血。

周莺抿住唇,顾长钧都说不大好,说明是真的不好了。

还有多少日子?

这句话忍了忍,才没问出口,太残酷了。

谁都没有再说话,顾长钧弯身将她抱起,朝里间去了。

没几日就是元夕。江宁这边过节,很是热闹。顾长钧早应了周莺要带她出去游玩,安顿好家里,包了一艘画舫,和周莺沿着秦淮河一路下行,瞧两岸的灯光。

河岸有名的江南贡院,学子们这天也都是欢脱的,临岸尽是笑语声。红色灯笼沿着河堤一路铺开去,绚烂得照亮了半空。

烟火璀璨,望不到月,逐渐走远了,才见月儿破开云层露出脸。

床头丝竹声不绝,顾长钧拥着周莺在船尾,看那些炫美的景致越来越远。

夜风拂在河上,吹动周莺的碎发。顾长钧温柔的吻落在她白嫩的颈上,适才对酌几杯,伴着风月,人也跟着又几许醉意。

相拥着上了马车,到府邸,北鸣来撩车帘,手顿在帘外。

周莺捂着唇,从车里钻出来,未及落地,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手腕,打横抱起来。

穿过大门、二门,一路朝院里走。

她一开始还羞得挣扎,后来就缩在他怀里不敢去瞧别人的神色。

他抱着她进去,踢了门。

带着几分醉意,来得格外孟浪。

她懂。

短暂的分别又要到了,他要送老夫人回京,一别又是多日。

周莺身后环抱住他的腰,亦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顺从。

越来越合拍。她愈发深信,她就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

十六日,伍婆子早早上门,周莺叫人备了鸡血拿去祭台。

用人命血祭,她做不到。

若伍婆子当真神通,能瞧出这不是人血。自然她并没什么神通。

叫所有人闭上眼的时候,伍婆子朝花园里埋了一样东西。

做完法事,听了伍婆子的保证,顾老夫人放了心。待送了顾老夫人回房,周莺转头就叫人拿住了伍婆子。

从花园里挖出一只盒子,表面是埋在“福地”里保佑家宅的神器,实则里头有几封仿冒笔迹的信,栽赃顾长钧私下与北人交易。

周莺为这可怕的栽赃而胆寒。

谁不知顾长钧伐北有功,用性命去抗击敌寇。转眼却被自己同朝为官之人,如此栽赃污蔑。

他该有多心寒。

一旦通敌,便是死罪!埋在这花园里,时时做个把柄,想掀倒顾长钧的时候,就拿出来做证据,叫他辩无可辩。

那手,都伸到了内宅来,但凡有一点儿松懈,都会被趁虚而入。

老夫人求孙心切,这点儿私心,也能成为险些害死顾长钧的利刃。

将伍婆子送去给顾长钧,周莺将那赃物焚毁,严禁今日知道底细的人透露给老夫人知晓,不想她太过悔疚、懊恼,伤身。

顾长钧决定暂不送老夫人走。四面环敌,周莺一个人在江宁,他不放心。

顾老夫人遗憾不能回京参与祭礼,但想到那日伍婆子信誓旦旦保证周莺会有孕,她心里有寄托,近来很是高兴,开始忙忙碌碌的叫人裁绵软的料子,给未见影踪的孙儿做衣裳,又张罗给周莺补身体。

旧日那些时光好像又回来了。有时周莺递茶给顾老夫人,有些恍惚,几乎分不出,这究竟是在旧日的侯府里,还是后来的江宁别府。

周莺不厌烦地收下顾老夫人叫人送来的补品,转头推给尹嬷嬷。她常年在吃林太医配的药,旁的不敢碰。如今顾老夫人满怀期待盯着她的肚子,叫她紧张极了。

她没注意到,这两个来月小日子不大正常。

落云没在身边,秋霞刚接手屋里的事,也没警醒。有一日尹嬷嬷问起,她才慌了。

似乎,一直没来?

尹嬷嬷先激动了,忙不迭叫人去请郎中来。

周莺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抱有希望。看了多少医者,都说她很难有的。可若是万一有了?艰难,不等于完全没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