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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声:“为了实现这个最终目的,世家选出林承,代表世家做这件事。我想这个计划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出来的,它时间会很长……”

暮烈疲声:“朕来说罢。

“朕与林子继相识数十载,二十年前,林子继就有了这种想法。南国朝局混乱,无数人想要改变局面,林子继拉着朕,与朕歃血为盟,约定‘行归于周’。

“真正说起来,朕才是‘行归于周’的第一个见证者。后来参与的很多世家,都是很后来的事了。

“南国末年,林子继认为,不破不立,南国已经没有救,天下百姓日日受苦,不如推翻旧朝建立新国。朕同意了……很少有人面对世家们的支持,会选择拒绝。

“世家们与朕约定,大魏建国后,当仿古周国,实行分封而治,实现朕对他们的承诺。”

林承淡声:“可是陛下反悔了。”

他抬起头,嘲弄地看着所有人,重复:“我们支持陛下建国,为了陛下的建国四处奔波,我手拿匕首,当了自己都看不起的恶人,只为了让你登基……可你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当坐在那个皇位上后,你就装作听不懂我的暗示,不肯兑现对世家的承诺。可是当时万物百废,你已经是皇帝,我们也无力再发动一场战争拉下你。

“何况你是我多年好友……我被夹在中间,不得不为你奔波,替你安抚世家。这些年,这些年……为了当初的约定,我做了多少恶心的事,手上沾了多少血……暮烈,你高高在上,你可知道我都是为了你?!”

他语气激愤起来。

林承高怒,手指韦浮:“科考上做手脚,对世家各种许诺,让真晏倾和假晏倾在卷子上糊弄,贪污枉法,到处收贿赂……我愿意做这些事吗?你以为我愿意?!”

他笑出声:“天历二十一年,你在长安城的上元节见到了戴着面具的太子羡。

“这个故事,你念叨了一辈子,每年上元节都要把你见过太子羡的事拿出来说道,说你有多可惜太子羡,有多敬仰太子羡……而我当时,在甘州为你杀人放火!”

林承:“你每次与我回忆你的上元节,我就要被迫回忆我是如何决定杀死我唯一的师妹的。”

林承面朝韦浮:“江河,我必须杀了你娘。你娘出身韦家大族,大世家之女,却在发现甘州李氏一族蒙骗长安后试图揭穿……她是世家女,她怎能不为了世家的利益而苟活?

“她偏偏不。她试图去见太子羡,试图摆脱我们的控制,试图上长安见暮烈,想办法告诉暮烈我们的狼子野心……她多可笑,她以为暮烈不知道!‘行归于周’,暮烈本就知道!

“我不得不杀你娘。这个世间,背叛自己出身的正义,都不值得歌颂。在一幕幕精心计划之下,你娘不可避免地要在羞辱与悲哀中走向死亡。

“韦兰亭、乔子寐、乔应风……甚至你们口中的叶诗,都是代价。他们都必须为了守住秘密而死。”

韦浮面容沉下,冷冷道:“老师,你一贯有你不得已的理由。”

林承目中疯狂。

他这样的半百之人,眼中炽烈的光足以让在场众人震撼,他高怒——“我是为了世家崛起!我一生都奉献于此道!我抛家弃子,我劣迹斑斑,都是为了此道。我何曾有对不起世家?”

他面朝那些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的人:“我做恶徒,你们当正义者,你们来审判我。你们有什么权利审判我?科举的盛行,如果不是我试图阻止,你们会有喘息的足以奋进的时间?

“徐清圆入朝,公主想封王……如果不是我阻止,在场七成都是世家受益者,都是太子羡和暮烈口中要拔除的朝廷蛀虫,你们以为你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我不喜欢王灵若吗?我喜欢权利吗?我少时不受期待,混于市井,我厌恶你们的勾当!我一生不与你们同流,不与你们饮酒作乐,奉公严苛,人人都说我不近人情。

“我不想帮我女儿报仇吗?我不想杀了韦浮吗?可为了大谋,我还得帮韦浮掩饰他对我女儿做的事!

“还有韦兰亭……我唯一的师妹,我老师的爱女。我不想保护我师妹,不想救我师妹吗?”

林承声嘶力竭,近乎哽咽。

他喘着气,匍匐在地:“我没有办法。我想救世家,就得与皇权为敌。我拿暮烈当好友,就得为他做事,各方周旋。这些年,老师不理解我,暮烈不理解我,你们处处给我添乱……

“我想当一个圣人,可是世不允我。”

满堂寂静,尤听殿外风声。

多少人失神地看着林承哽咽,韦松年闭目落泪,长叹口气。

徐清圆一字一句地打断他的诉苦:“所以你们要再生一场事,要再杀一遍太子羡。

“你们希望这一次,可以通过猎杀太子羡,逼皇帝陛下低头,接受你们分封的要求。正如当年,南蛮与甘州的厮杀下,你们用各种声音逼太子羡去死。

“你们哪有什么公义?满口仁义道德,最终不过是私心作祟,只为你们自己地位稳固。”

徐清圆声音抬高:“世家凭什么永存不朽?连帝位——都最多不过百年身。万事万物,凭什么可以永世长存?你们为了能稳固自己的地位,陷害忠良,勾结外族,杀害君主……

“你们为什么那么害怕太子羡归来?因为你们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们要藏住这个秘密,你们要那些枉死者继续枉死,在地下腐朽成白骨……千年万年后,你们依然长存,你们才成了正义者。

“太子羡会成为暴君,庸君,无能之辈……你们杀他,是为了当书写历史的人。”

徐清圆声音在人头攒动却人人默然的高殿中空寂寂地徘徊,她的泪光闪烁点点:“你们有多想杀他,就有多怕他!”

晏倾面容苍然,睫毛轻颤。

他闭上眼一瞬。

跪在地上的林承抬头看晏倾,恍恍惚惚间,他明白了自己一直对这个人的提防。原来他一直隐隐约约地察觉此人不对,知道此人不利于自己……

那是一只落入泥沼的白鹤。

可是已经落入泥沼,如何一身清白?

林承喃喃自语:“你犯了怀璧之罪……”

他落下泪,跪在地上,向暮烈拱手:“陛下,千错万错,你是一定要除世家,要除臣。臣输人一局,天不从我愿,我无话可说。但是陛下,晏倾绝不能留,太子羡绝不能留!”

他以一个多年老友的身份苦苦哀劝:“他是太子羡,是名满天下的萧羡啊!他在年少时就出名于世人,人人都在等着他长大,等着他带领南国走向强盛之国……他如今已经成年,已经及冠!

“他没有死在十五岁,卷土重归,他会威胁陛下的帝位啊。陛下当知,世间人知道他还活着,第一个想法都是‘太好了’‘陛下会杀了他吧’,而不是‘他不应该活着’。一个被您塑造了多年的悲剧英雄,一个才华横溢的旧国君主……王者归来,谁不喜欢这种传奇?

“陛下,你一定要杀了萧羡,杀了晏倾!”

徐清圆厉声:“闭嘴!你胡言乱语……你胡说!”

她抓住晏倾手臂,想要保护晏倾,想要隔绝林承仇视的目光,想让晏倾不受到伤害。

但是她的手落了空。

她回了头,怔然看晏倾。

晏倾低垂着眼,慢慢行前。

在满朝文武面前,他抬起清矍苍白而又俊逸无比的面容。晏倾面朝暮烈:“陛下,你永不用担心我与你争帝位,我永远不可能争得过你。一个身患怪疾的人,永远不可能登上帝王。”

众人不解地看着晏倾。

连卫清无都迷惘,不知道晏倾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清圆脸色刷地苍白。

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她心痛万分,受伤的腿一瞬间疼得她快要晕过去。她想去拉住他:“清雨,不要。”

晏倾抱歉地看她一眼。

他仍一步步上前,走到风若面前。

他低声:“风若,借你手一用。”

风若迷茫地伸出手,不知道郎君什么意思。众人所见,晏倾手臂上的宽袖扬起,他瘦骨嶙峋的秀骨搭在风若手上。众人还在不解间,便见晏倾瞬间汗如雨下,面色更白,身体甚至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徐清圆从后握住他另一只手,颤声:“够了,够了!清雨,不必再继续了。”

风若看晏倾咬着牙忍耐,睫毛上沾了水雾,登时明白郎君在做什么了。风若瞬间心痛如割,生起一种强烈的愤怒。他一把收回手一把推开晏倾,瞪着晏倾——

你在做什么?!

你明明不能碰任何人。

徐清圆扶住如同霎时被抽了气血的更加虚弱的晏倾,他咳嗽两声,缓过来,轻声解释:“如诸位所见,我身患隐疾,根本不能接触任何除我妻子以外的人的肌肤。若是不信任风若,其他人也大可试一试。

“陛下不是说我经常养病吗?这就是原因。我无法长时间见人,无法长时间与人说话,每每处于不同的环境便会紧张惊惧,严重时甚至会当场晕倒……”

徐清圆咬紧腮帮,泪水在眼中凝聚。

这种羞辱!

这种自唾的羞辱!

她握紧他的手,袖下,他手尾指勾住她,反手握住她。他握着她的手,从她那里获得对抗一切的力气。他抬起头,公然承认自己隐瞒了二十年的秘密:

“陛下,我永不可能和你争帝位。只要百姓们都知道我身患隐疾,没有人会支持这样的君主。”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晏倾。

那样的高洁,那样的坚忍。那是足以他们仰望一生的君子。

而他的妻子徐清圆在旁泪若如雨,陪他一同笔直而立,承受着所有人的打量,对于那样高贵的灵魂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剜骨割肉一样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