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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窈调侃:“哥哥对先生文章的主张甚是熟稔,先生才说一句,哥哥便已知道余下全文,难不成是梦里与先生相会,所以才得这般默契?”

郑嘉和含笑,有意转换话头:“卿卿,今日为何不让山阳送你,反而让穆少爷送你回去?”

提到穆辰良,令窈全然忘了刚才的困惑,当即道:“是他自己要伺候我,难道哥哥也要像大伯父那样,对我耳提面命?”

郑嘉和捧过她侧到一旁的脸,道:“卿卿一碰到穆少爷的事,格外躁动不安呢。”

他擒住她的力道虽轻,但她挣不开,不得不与他对视:“哥哥的意思是——”

“卿卿是不是爱慕他?”

他话音平淡,却字字有力,令窈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只得无视心中涌出来的奇怪感觉。

她轻声轻气地说:“才没有。他总缠着我,上次又救了我,我只能同他好一阵子,以后再远着他。”

郑嘉和忽然又问:“卿卿知道什么是爱慕吗?”

他没头没脑地抛出这样一句话,令窈觉得好笑,心中生出几分倔强,不想被他看轻,撒谎道:“当然。”

郑嘉和没说话。

令窈偷瞥他,窥见他清俊眼睫目光垂落,似在沉思人生大事。

许久。

郑嘉和才开口同她道:“卿卿,哥哥不喜欢你同穆少爷亲近。”

他说着话,手指覆上她的侧颊,他用巾帕擦过的地方,他又拿手轻揩一遍。

气氛不太对。

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不喜欢她做什么。

换做换他人对她指手画脚,令窈只怕早就发飙,只因面前人是郑嘉和,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应下:“知道了。”

被郑嘉和明令去做什么的感觉太新奇,她甚至主动问:“哥哥,除了穆辰良,你还想让我远着谁?”

“你三哥哥。”

令窈温热吐息贴到他耳边:“三哥哥脚上的伤太蹊跷,是哥哥所为吧?所以才让我远着他。”

“是,也不是。”

“那就是了。”她为自己洞察人心的天赋感到欣慰,“难怪下午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定是将我和你视同一丘之貉。”

郑嘉和目光柔得能滴出水:“孟铎将你教得太过聪明。”

令窈笑道:“我本就聪慧,他不过是打通了我的任督六脉而已。”

她担心他争不过郑嘉辞,关切叮嘱:“哥哥,无论你想做什么,千万不要伤到自身,一切小心为上。”

“嗯。”

兄妹俩说着话进了碧纱馆,馆外对着的廊檐黑瓦上,山阳停驻半刻,直至亲眼看着令窈被鬓鸦接进屋里歇息,他才回去复命。

书轩斋。

孟铎斜卧凉榻,手里捧本书,神态清冷自矜,宽袖翩翩,腰间玉佩流苏垂至地上。

山阳抽过矮杌坐他对面,犹如孩童般捞起流苏,指间环绕,道:“她从书轩斋回碧纱馆,已将那条路走过无数次,先生何必派我暗中护送。”

孟铎翻书动作稍稍停滞,很快恢复如常,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又问;“穆少爷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山阳扯谎:“没有。”

孟铎抬眸:“山阳,你不擅长说谎。”

山阳连一秒都撑不住,当即将穆辰良偷亲令窈的事告诉他。

孟铎丢开书。

山阳愣住,问:“先生,你不高兴?”

“并没有。只是嫌穆辰良太轻浮。”

山阳嘟嚷:“先生又不是养女儿,他轻浮与否,干先生何事?难道先生教郡主世间百事不够,还要为她择婿主持家事?”

孟铎眸光黑沉,微挑眉梢。

山阳咽了咽,立刻改口:“先生青年才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是我口无遮拦,先生莫气。”

他怨自己失言,绞尽脑汁阿谀奉承:“旁人七十岁尚能厚着脸皮娶十六岁新嫁娘,一树梨花压海棠,先生今年二十四,最多算黄花菜,啊不对,不是黄花菜,是——”

是什么呢?有哪种花能形容先生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山阳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抛出一句:“先生是花中之王,素有牡丹真国色,先生壮年,如同牡丹红火,压过海棠,情理之中。”

孟铎哭笑不得:“越说越乱,你说七十老翁娶娇娘的典故作甚,什么海棠,什么牡丹,我又不是要娶她,你慌什么?”

山阳急着为自己的话赎罪:“就算要娶,也不是不能,大十二岁而已。”

孟铎敲他额心:“我并无娈童之癖。”

“待她及笄,先生也才二十七。同先生年纪相当的男子中,已有人娶过两回,新嫁娘比夫君小十几岁,乃是常事。”

孟铎头疼:“山阳,你莫要再说了。”

山阳趁势问:“先生既然不在意,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孟铎沉默。

半晌,他薄薄两瓣唇吐出三个字:“护犊子。”

山阳恍然。

确实如此。

先生最爱护犊子,虽然先生平时清贵,但是对他关心的人,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

山阳不再执着提升自己的拍马屁功夫,专心禀报令窈那边的情况,说到郑嘉和将令窈从穆辰良手里夺过去时,刻意停顿,感慨:“二少爷同先生一样,也格外护犊子。”

孟铎笑意神秘:“那可未必。”

山阳好奇:“难道二少爷对她有私心?我瞧着不像啊。”

孟铎耐心道:“山阳,你观人察心的本事,得多加练习。这个郑嘉和,隐藏甚深,不但有惊人才学,而且敢与藐视世俗偏见,有趣得很。”

山阳假装自己听懂了,小鸡啄米似点头:“先生说得对。”

提到婚事,孟铎想起一事,吩咐:“明日你去一趟清河,将我的亲笔信带回去,告诉他们,不得插手郑家的事。”

“正是用人之际,若能说服郑家为我们所用,对以后的事大有裨益,就连魏大人也说,郑大姑娘择婿在即,派个旁系子孙上门求亲,若是郑家瞧不上也就算了,若是郑家瞧上了,彼此欢喜。”

孟铎却说:“不行,郑家对我们有恩,强行使计拖他家下水,有悖恩义。”他声音放缓,又道;“况且大姑娘是她心爱的姐姐,若她知道我算计大姑娘的婚事,只怕要同我恩断义绝。”

山阳偷笑:“先生竟为一个小姑娘畏手畏脚。”

孟铎睨他一眼。

山阳笑着跑开。

孟铎重新拾起枕边的书,拿出夹在书中的两页纸,是令窈与穆辰良今日所作文章。

他先是拿过穆辰良那份,匆匆扫几眼便放下。

又拿起令窈那份,一字一行,细细批改,她鬼灵精怪,文章末有话留给他:“先生,卿卿的文章,满朝文武,谁人能敌?”

当真是大言不惭。

他该责她谦逊才对,提笔回应,却变成这样一句:“卿卿的文章,满朝文武,唯吾一人能敌。“

五月,春日被夏日取代,和煦春光变成灼热烈阳。

郑府热闹至极。

临安城内,有适婚男子的人家,除南家华家外,其他皆上门相看求亲。

郑令佳相貌气质俱佳,父母和顺,祖母家又是名门王氏,加上郑大老爷官路亨通,这桩婚事,若能相成,便是上好的姻缘。

郑大老爷忙前忙后,选出几个中意人选,拿了庚帖到大奶奶面前,与大奶奶商议女婿人选。

大奶奶接过庚帖,并未急着翻看,而是问:“这上头的人,佳姐见过吗?”

郑大老爷指了两个名字:“这几个,年初卿卿生辰宴上来过,另外几个,应该没有见过。”

大奶奶丢开庚帖:“不看了。”

郑大老爷愣住,“为何不看?”

大奶奶语重心长同他道:“我们家,虽是富贵之家,但算不上权贵之家,权贵之家的女儿选亲,为家族利益,大多都是盲婚盲嫁,再有就是那等穷苦人家,迫于生计,也只能盲婚盲嫁,可我们佳姐为何要盲婚盲嫁?”

郑大老爷皱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不可?”

大奶奶:“业成,当年王家择婿,因着姐姐嫁了穆家做续弦,我才得以免去背负家族兴旺的重担,才能凭着自己的心意,在求亲的一众人里,选中你做我的夫婿。”

郑大老爷回忆旧事,一时有些发怔。

大奶奶道:“业成,就让佳姐自己做决定罢。我不求她嫁入高门,只求她顺遂一生。”

郑大老爷嘟嚷:“我不给她选,她自己怎么选?设个比武招亲的大台广招夫婿?”

大奶奶无声。

郑大老爷见她生气,不动声色覆上她的手,“我听你的便是。”

大奶奶推开他的手,转过头揉揉眼泪。

郑大老爷小心翼翼揽住她肩头:“你莫要生气,我是她父亲,怎会害她?”

大奶奶眼圈更红:“你还得当年宁家的事吗?业成,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郑大老爷垂下目光。

当年的事,他自然记得,三弟妹娘家人犯浑,算计令佳婚事。

他那时仍未走出丧子阴影,对令佳多有苛待。

郑大老爷鲜少开口认错,因着近年时常被令窈折腾,如今已学会退让:“当时是我一时糊涂,说了许多错话,我已知道悔改。”

大奶奶性情温驯,若是平时,并不会与他计较,因着是令佳的婚事,所以格外多心。

郑大老爷咬咬牙,拿起庚帖撕掉:“算了,不看了。”

大奶奶拦住他:“撕掉作甚。”

郑大老爷委屈道:“你不是不喜欢我挑的人吗?”

大奶奶欲言又止:“你保证,若是佳姐不喜欢你挑的人,你绝不勉强她。”

郑大老爷笑道:“我怎敢勉强她?我若勉强她,不用你出手,卿卿头一个不饶我。”

大奶奶这才松口气。

最终选了五个,先后将人请进府,名为吃宴,实为择婿。

庚帖名册上只有五个,吃宴的人却有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