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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道茶饮完之前开口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弗丽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眉心的竖纹刻得更深了。

维纳尔抿着唇,用一种无力的、悲哀的目光注视着依兰。

昨天晚上父母的吵架他都听见了,他得到的结论和母亲赫然相反——父亲并不是看不上依兰,相反,他过分欣赏她,所以才不愿意让两个年轻人在一起。

而今天,父亲打开了正门,亲自在门口迎接依兰,这意味着什么呢?

迟钝的母亲居然连这个都没看出来!

在这个家里,霍华德就是绝对的权威,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除了点头之外,别人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他和依兰……

维纳尔痛苦地捏紧了手里精致漂亮的彩瓷杯。

保罗第一个放下了饮空的茶杯。

他回击了弗丽嘉夫人:“很抱歉,夫人,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只是我不得不说一句实话——让我嫁给维纳尔,那还不如叫我去死。”

保罗的情绪稍微有一点激动。

苍天啊,刚刚弗丽嘉用那种语气暗指他倒贴维纳尔的时候,他差点儿没直接吐了出来。

拜托,保罗?坎贝尔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男人!

弗丽嘉的额头迸出了青筋,精心修饰过的美丽长指甲掐进了手臂里,她正要开口,霍华德轻轻放下了茶杯,发出很轻的‘咔哒’声。

以霍华德的礼仪修养,当然不会犯这样的小失误,这是在警告她闭嘴。

弗丽嘉忿忿地把薄削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霍华德终于抬起眼睛,注视着依兰。

“说吧。今天上门,打算给我带来什么‘惊喜’?如果是为了荣耀广场的事,那么道谢和道歉都不必。”

弗丽嘉惊恐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她嫁给他已经十七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对任何人说话。

依兰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昨天的事是该向您道谢,以及道歉。本该事先跟您商量一下,但因为您的阶级立场,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只能选择先斩后奏。我为自己对您的不信任致歉,我不该以我的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

“哼,”霍华德笑,“马后炮。”

这一回,连维纳尔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古怪。

“瑞恩!”弗丽嘉脸色难看地叫了丈夫一声,“你该不会真想促成什么不对等的婚姻吧,我绝对不会允许。”

“当然不。”偏头看向她的时候,霍华德眼睛里的笑容彻底消失,“通常我不会去管小辈们的婚恋,不过偶尔看到天作之合的良缘,我不介意稍微撮合一下。”

“瑞恩!”弗丽嘉不悦,“身份不合适绝对不行!”

“既是天作之合,一切当然是完美的。我已经替奥登作了决定,将西芙嫁给北冰国的王太子唐泽飞鸟——在他们的王国,习惯称王位继承人为王太子。迟一点我会进宫谈一谈细节。噢,抱歉我离题了,”霍华德平平静静地把脸转向依兰,“有什么事,请直说。”

弗丽嘉瞳仁震动,嘴唇抽搐颤抖。

怎么、怎么可能!

西芙是最受宠的女儿,奥登和白薇娜怎么舍得把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西芙是死人吗?她不哭不闹吗?噢!她那么爱维纳尔,一定会拼死反抗的!

弗丽嘉揪住华贵的蓬裙,还没从西芙要出嫁的震撼中回过神,就听到依兰抛出了另一个炸弹——

“您庄园中有一位管家,与雇佣杀手团有密切来往……莎丽?坎贝尔曾亲眼目击。”

“不错!”保罗挺起了丰满的胸膛,“那个家伙驾车撞死了我……弟弟,我这辈子都记得他的长相!”

弗丽嘉的脸由白转青。

手中的名贵布料被攥成了一团扭曲的波纹。

“把管家叫来。”霍华德微侧着冰雕一样的脸。

很快,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迈着标准的步伐走进了会客厅。

保罗紧张地盯了一会儿,失望摇头:“不是他。”

“跟随夫人从温莎家嫁过来的私人管家。”霍华德冷冷地说,“他在哪里。”

“彼得邦病着!他根本就没有出过门!”弗丽嘉的声音异常高亢。

“带上来。”

很快,一个身穿便捷出门装的老管家被人拎了进来。

“是他!就是他!”保罗激动得蹦出了沙发,“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就是他!他和那个杀手团团长血腥约翰在一起,商量杀依兰的事情,没想到被我……弟弟保罗撞见了!于是他们驾着马车撞死了保罗!然后宪兵来了,血腥约翰故意上前搅乱视线,帮助他藏在了马车底下!就是这个老头!”

一听到‘马车底下’这四个字,本来就有些紧张的老管家彼得邦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根本没看到周围有什么贵族小姐……”

“哼!”保罗叉住自己飞速变成水桶的腰,“你不敢看我,我倒是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保罗这副模样,让老管家彼得邦的额头一下子爬满了冷汗。他回忆起了那天晚上最恐怖的一幕——红发大个子躺在地上,嘴巴和鼻子里像喷泉一样涌出血来,身体不停地抽搐,那双充血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盯着……马车底下的自己……

直到现在,他还会时不时做一个噩梦。当然这也不妨碍他继续雇佣杀手对付依兰的家人。他只是更加谨慎了,不再亲自和杀手们接触。

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有目击者!

“弗丽嘉,是你做的吗?”霍华德淡淡地问。

看着精神已经崩溃的老管家,弗丽嘉知道抵赖只会更失体面,于是强硬地承认了:“是我,那又怎么样?霍华德,你要把我交给宪兵吗?你确定自己丢得起这个人?”

“母亲!”呆在一旁的维纳尔如梦初醒,“为什么!”

保罗的额头也迸出了青筋,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这就是……杀害了自己的凶手啊!

弗丽嘉视线一转,盯住了保罗:“哈,你摆这种假惺惺的样子给谁看啊?现在出来指认彼得邦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撇清关系吗?这件事,你也有份!”

保罗:“……”原来莎丽也有份的吗?

“装得真像。”弗丽嘉冷笑着,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面,“那天你凑到我马车面前,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说你们班里可怜的平民女孩走夜路很危险,幸好我的孩子维纳尔心地善良愿意送她回家。我可没有让你拦着平民女孩耽误她回家的时间,是你自作主张。”

这下依兰彻底明白了。

霍华德认为弗丽嘉愚蠢,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弗丽嘉故意引导脑子不太聪明的莎丽,让莎丽替她冲锋陷阵。如果那天晚上依兰真的被人杀害在巷道里面的话,所有的谴责都会指向莎丽,这样一来,顺手就可以把莎丽这个觊觎维纳尔的女人也解决掉——霍华德绝对不可能考虑一个心肠歹毒、间接害死过同学的女人做儿媳妇。

霍华德冰冷的目光转向保罗。

保罗:“……”

依兰赶紧替他解释:“事实上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带我从后门溜走了。”

“然后你和你弟弟就看到彼得邦和杀手在一起吗?”霍华德问。

在这位军事领袖强大的气场之下,保罗满头都渗出了冷汗。

“是的。”保罗小心翼翼地回答。

“为什么他们只追杀你弟弟而不管你?”霍华德又问,“彼得邦和血腥约翰,都对你选择性失明了吗?或者你和他们就是一伙的?”

保罗嘴唇发颤,被逼得满脑子里只有实话。

他颤颤地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眼珠忽然定了定,神色迅速平静下来。

“这种问题,你应该逼问凶手,而不是受害者。”‘保罗’嘴角轻轻一扯,“揪住这种微末小事不放,是想替谁脱罪?”

依兰装出一副认真听他们聊天的样子。

噢,魔神大人说话实在是太有辨识度,她真担心霍华德在保罗身上看到夜依兰的影子。

霍华德挑了挑眉。

“确实,我无法把弗丽嘉送上法庭。”霍华德说,“如果我真那样做了,所有的法官恐怕会在一夜之间集体辞职。”

依兰微微皱眉。

维纳尔松了一口气。

“只能我自己来审判。”霍华德的语气很轻,“既然谋杀未遂,那就终身监禁在白塔里面吧。”

维纳尔抗议:“父亲!”

“继承人,”霍华德平静地说,“恭喜你,以后不会再被禁足白塔了。”

“那保罗失去的生命呢?”依兰问。

霍华德认真地看着她:“弗丽嘉的命令是杀你,而不是杀别人。保罗?坎贝尔之死,是因为彼得邦和血腥约翰的自作主张。这两个人,我会在今天之内处决。”

依兰点点头。

她知道霍华德已经决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瑞恩?霍华德。”弗丽嘉把头颅仰得更高,“你从来都是这样,任何事情都不过问我的意见。你明明知道我想让维纳尔娶西芙,你不同意,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你毫不尊重我,非但不和我商量,反而故意在维纳尔的面前说什么入赘的人没有资格得到继承权!你自己排斥我,还要让我的孩子也排斥我!”

按照霍华德从前的性格,已经让人把弗丽嘉拖进白塔了。

但是这一次出行的经验让他愿意审视自己,看一看是不是对弗丽嘉的偏见左右了自己的思绪。

“你继续说。”他的神色稍微温和了一些。

弗丽嘉怪异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才说:“你那个野心勃勃的老侍卫,什么林恩,费尽心机把女儿送到维纳尔的面前,还能打什么主意?本来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因为你的专制,维纳尔不得不服从,他开始考虑接纳这个黑发女人做情妇来自毁声名!我作为母亲,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霍华德皱紧了眉头:“士兵对我的忠诚,不容你来置喙。其他的,你可以接着说。”

“呵,那天挡在你面前的又不是那一个!那么多人一起挡住了投石,只不过他运气最差断了腿而已,凭什么让你这样上心?凭什么觊觎我的孩子!你不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爱惜下属的声名吗,你做不了的事情,我当然要帮你解决!”

霍华德发现了她话中的漏洞,他的眸光顿时冰冷:“你还对老林恩动手了?”

“是!只可惜他们运气太好!”弗丽嘉梗住脖子,“我知道,那个断腿的活着一天,你就会纵容他的女儿一天!我当然要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真正的逆鳞。在彻底认识依兰这个人之前,霍华德对她的死活其实半点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