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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栩捧起卷宗,反过来摊平,的确看得出卷宗被拆分过的痕迹,那重新装订的地方,印着两个截然不同押字印宝。他随手翻开最后一页,呆了片刻,喃喃道:“武宗遗诏?!”室内空气都滞住了,只有他的声音凝结后又开裂,似碎冰一般坠落在他手下的白麻纸上。

一张白麻纸,右上角晕染了几十点已经昏暗的朱色斑点,疑似血迹,将那个大大的“敕”字显得更惊心动魄。不同于普通的制书,这份白麻的左下角盖着玉玺,还有武宗皇帝的御押。

“皇后曹氏、魏王德宗合谋毒杀元禧太子……,废为庶人……。册寿春郡王珏为皇太孙……”赵栩喃喃道。

阿妧提到过阮氏所说遗诏,他们一直怀疑根本不存在的遗诏,原来并不是成宗遗诏!竟然是武宗遗诏!阮玉郎的身份昭然若揭!

赵栩只觉得后背沁湿了一大片,手指微微发麻。

“寿春郡王的名字是赵珏?”赵栩看向定王。这位郡王,在《仙源积庆图》上因不满十岁就夭折了,只书“不及名”。

定王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不错,阮玉郎,正是当年的寿春郡王赵珏,他的确是元禧太子仅存的血脉。当年元禧太子暴毙后,有人密报武宗,说赵珏的生母阮氏,虽是侍妾,却以色相迷惑元禧太子,专横霸道,虐杀许多奴婢,导致下人怨气丛生,原是要毒杀阮氏的,却误害了太子。武宗大怒,命你翁翁也就是当时的魏王,担任昭宣使去绞杀阮氏。东宫因此受牵连者数百人。寿春郡王年仅两岁,被接入隆佑殿由曹皇后亲自抚育,因生母的缘故也不得武宗喜爱,没过两年就传因病夭折了。”

赵栩默默将卷宗翻回之前盖着东宫金印的几页文书上,心念急转,已将当年事理出了头绪:“元禧太子还没来得及弹劾曹皇后母子,就猝死于府中。太子旧部后来将寿春郡王弄出了宫,把这些私呈给了武宗皇帝,才有了那张废后遗诏……太叔翁,那您当时?”那武宗突然驾崩又会不会和这份废后遗诏有关?赵栩不寒而栗。

他手上的这份案卷,已证实了被爹爹放在心尖上的郭真人,应该就是当年被翁翁“绞杀”的元禧太子侍妾阮氏,也正是阮玉郎的生母!翁翁登基后,她改头换面,入宫后受翁翁专宠,生育了三叔赵瑜。这就难怪太后娘娘为何恨之入骨了。这兜兜转转,是怎样的一笔糊涂账!

想起实际上该被自己尊称为堂伯父的阮玉郎,命运多舛,造化弄人。赵栩心中对他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感觉,换做是他,可会罢手?杀父之仇,夺母之恨,更有皇位继承之失,恐怕他也不能罢手。阮玉郎没了藏在巩义的重弩和战马,没了西夏的援兵,难道是想凭借这份东西宣示天下,名正言顺地从爹爹手中夺取皇位?这希望也不免太过渺茫了。难怪三叔再三叮嘱他要留阮玉郎一条命。

定王仔细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我当时从大宗正司赶过去时,武宗已口不能言,曹皇后和魏王以及两府相公们都在侧。我没见过这份制书。武宗交付给我的只有一物而已。”

定王从袖子中掏出一枚印章。赵栩接过来一看,却是寿春郡王印,一时默然无语。

“虽然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可我想来想去,还有不少关节没想明白。如今虽说大赵中兴,天下太平,可我啊,心里头总不踏实,所以索性留给你去琢磨吧。”定王叹了口气,又歪了下去:“这卷宗背面的押字印宝,一个是孟山定的,确凿无误。另一个,应该是当年太子侍读王方的押字,照理说,这份卷宗的另一半,应该藏在青神王氏,也不知道那上头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唉!”

赵栩有些口干舌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青神王氏!

“青神王氏嫡长子王方,当年是武宗钦点的太子侍读。只是元禧太子暴毙后,王方和主管右春坊事的孟山定都下了大理寺狱,东宫封印、查案、解封,当年我也都亲自参与,从没见过这些。王方、孟山定怎么拿到这些文书凭证的?又是通过谁上呈给武宗的?又是如何将赵珏带走的?都是谜。恐怕世间也再无人知晓。”定王缓缓道来:“拿到这份东西后,我也派人去青神找过了,没想到王家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连当年王方做太子侍读一事也无人知晓。”

赵栩想起阿妧所说过的话,眼皮不禁跳了几跳。他心念急转,这半份卷宗已经如此举世震惊,另半份又会藏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赵栩忽然一凛,阿妧说过:荣国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她父亲王方曾任元禧太子侍读,可苏瞻却知道。那另半份卷宗会不会在苏瞻手中?虽然苏瞻看起来并不像知道这些事的样子……

“孟山定此人行事,毫无章法,死得也古怪。这等惹祸的东西,他不一烧了之,还送来我这里,真是麻烦啊。”定王叹了口气,抬起眼皮:“我也没几年可活了,这东西你拿去吧,能把他引出来也好。他执念太深了,唉——”

赵栩一凛,抬头看向定王:“太叔翁的意思是?”

定王合上眼皮:“无论是非对错,江山社稷天下太平才是第一位的。既然交给了你,太叔翁我就撒手不管了。只是,切记不可伤了阮玉郎的性命。”赵珏既然已经“不及名”,世上自然再无寿春郡王此人。

赵栩起身应是。他走出大宗正司,见宫墙绵延,屋宇错落。日头已在西面,照得各殿的琉璃瓦光彩夺目。有多少罪,被掩藏在华丽之下?有多少罪?被假以了爱的名头?

想到眉眼淡然的三叔赵瑜,赵栩长叹了一口气,他何其无辜,何其不易,何其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