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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师兄,就到这里吧,朝廷里,一下子失去那么多大员,不知道要堆积多少公务。如果为了我,耽误了赞画王事,孩儿百死难辞。”已经革去官职,改换了青衿的杨慎,望着对面的父亲和师兄谈放鹤,百感交集,满腔的话,最后就只剩了这几句。

曾经的大才子,现在的情形只能用落魄来形容,十几名押解他的锦衣,早早的离开,放他们父子随意交谈,算是给首辅一点面子。天空中,几只乌鸦飞过,发出阵阵难听叫声。

小小的八角亭之内焚着一炉残香,几个青衣小帽的童仆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在旁时候。谈放鹤给杨慎倒了酒,杨廷和也将酒杯举起来。

“不管堆积了多少公务,也要有时间来给自己的儿子送行,你慢慢喝,不要急。”

这位首辅的目光里,似乎多了层水雾,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升庵,你年少得志,才华横溢,但是只知放,不知收,一帆风顺,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受过挫折。宦海沉浮,岂能事事如意,稍遇挫折,就怕你进退失据,要么愤世嫉俗,放浪形骸,要么意志消沉,蹉跎年华,辜负了你一身大好才学。为父一直不希望你外任,就是担心你的性子和脾气,到了地方上要吃亏,反倒是你二弟,虽然才学不及你十分之一,但是胜在收敛,做事踏实肯干,不至于立功,但也不会吃亏。你这次到了永昌,正好可以修身养性,好好磨砺一下性子,他日回朝之后,成就或可在为父之上。”

“父亲过奖,孩儿一向自负才高,天下人中并无几人放在我眼里,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学,没什么事做不成。结果这次搞成了这么个大笑话,不单是我,还害了那么多同僚。听说这几日里,死于廷杖下者不下三十人,这些人,本来不用死的。父亲教训的是,如果孩儿能早点明白自身的短处,就不至于走到今天……”

“不,升庵,你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死,并不是因为信了你,你也没有要他们去死的力量。他们的死,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道,为了维护自己的信念,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国朝

,有这么多的大员可以为了维护正道而殉身,证明这个朝廷,还是有希望的。如果有一天,没有人愿意为了维护道而死,那么这个天下才真的有危险。”

谈放鹤又倒满了一杯酒,杨廷和道:“你是为父的骄傲,一直都是。并不因为你才高八斗,也不因为少年有成,只因为你始终有一颗赤子之心,做事想的是非,而不是自己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这样的心态,做事的时候很危险,很可能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但是做人的时候,却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为父希望你到了云南,不要因为外物的变化,就改变了自己的心境,依旧保持本心,好好的做学问,将来为父还要考教你。”

“孩儿记下了。”

“云南那里,为父还有几个好朋友,黔国公那边,为父也派人送去了书信,他们不会为难你。但是路上,你要小心一点,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不用为父多说,自己心里明白。还有照顾好你的娘子,她跟着你往云南去,路上怕是要吃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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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少苦了。”

张家湾渡口,码头上的茶棚里,一身素衫的黄娥,对杨承祖一福“多谢大都督的安排,本来妾身以为,外子这次发配,万岁是不会让我们见面的。多亏大都督从中周旋,可以让妾身陪他到四川,这份人情,小女子记下了。”

杨承祖抱了抱拳“杨夫人,客气了。升庵兄虽然现在不想见我,但是我还是要说,在东南,我们并肩杀过倭贼,算的上并肩作战的好友,些许小事,就不必挂在嘴上了。此去云南,千山万水,路上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厂卫可以办到的,厂卫来办,厂卫办不到的,杨记可以办,千万不要客气。其实我有一些话,是想跟升庵兄面谈的,现在只好跟夫人说了,我这个人名声不大好,夫人跟我说话太多,尊夫不会不高兴吧。升庵兄在左顺门外带了百十条好汉围攻我,若是再有这么一次,我可是招架不起的。”

黄娥粉面一红,“大都督,相公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你我二人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大庭广众面前,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相

信我的相公,也相信大都督。”

“那就好。我想说一句,新都相公之前裁撤锦衣,受牵连者超过二十万数。其中有一部分起复了,另一部分则没有。还有他淘汰的冗吏杂员,也超过几万人。这些人被他砸了饭碗,恨得要杀人的!他们当然没胆子来杀首辅,但是升庵兄这次是千里迢迢去云南,这就不大安全了。所以路上,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有升庵兄的谋略,还有我厂卫扈从,应该是没事。但是夫人毕竟是女流,如果受了惊吓,总是不好。”

他指了指站在船头的两个人“这两人曾经是刑部的捕头,现在是我东厂颗管事,在绿林里威名极重,有他们给你们当护法,多少会好一些。我的一个爱妾,是船上人家,与水路上的人,也有往来。我已经给他写了信,要他尽量给你们保驾,希望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杨夫人与升庵兄伉俪清深,在下很是佩服的,也听说你们夫妻聚少离多。这次杨兄到了云南,其实也不是坏事,虽然万岁说过,要严格监管。可是那么远的事,谁又说的好了,到了地方,打个招呼,然后就回家去,也没什么要紧。”

黄娥对此没发表什么评价,只说了一声“多谢。”丫鬟搀着黄娥走上渡船,边走边道:“小姐,你不可以和他说那么多话的,这人是京里有名的花花太岁,当心他对你动了歹念。”

“胡闹,你懂什么,他是拿我当了相公的传话筒,又有什么歹念了。再说,老爷一日为首辅,他就一日不敢有歹念,这还都想不明白,真是笨死了。这次,我们其实要对他说一声谢谢,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在帮我们。”

船舱里,杨慎满面春风的出来,从丫鬟手里接过夫人,与她步入船舱,几艘大船放开缆绳起航。如果不看内容,只以为是几艘官眷,哪知是发配充军。杨承祖摇了摇头,心里暗道:大概在这个时代,你就写不出滚滚长江东逝水了。大才子,多多保重吧,这个京师太危险,并不适合你,看在东南一场交情份上,我对你全一份交情,只求今日一别,大家永无再见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