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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崽子发出的叫声颇为尖锐,在偏僻寂静的院中尤显突兀,把纪云蘅吓得打了个抖,赶忙将食指竖在唇边,“嘘嘘,不要叫!”

就见这小狗崽猛地跳起,用四条小短腿支着地,冲着纪云蘅爆发了一连串的叫声,龇牙咧嘴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凶,但由于本身又是个雪白皮毛的小奶狗,以至于这些叫声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纪云蘅纳闷道:“学学,你怎么了?”

这睡得好好的,怎么醒过来就发疯似的叫?寻常小狗醒来看见了她,都会欢快地蹦上来蹭她的脚才对,她猜测道:“难道是做噩梦了?但是小狗会做梦吗?”

许君赫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出口的呵斥和质问都变成了狗叫,这才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他低头一瞧,蓦地大骇!他从未在站起来时距离地面这么低过,视线内只有一对布满白色毛的狗腿,而且看起来像是刚断奶的那种狗腿,肉乎乎的。

“呜!!”许君赫发出惊叫声,猛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他,晏国的尊贵无比的皇太孙,竟然变成了一只小狗!

许君赫一时间是完全接受不了这件事的,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自从前几日来了泠州之后,他身体就一直不舒服,太医连番诊断,只说他身体没什么大碍,约莫是与泠州水土不服。于是一连几日他食欲不振,失眠多梦,药也吃了不少却没怎么好转,心情也跟着阴郁无常。

昨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原本以为能安稳睡上一觉补些精神,谁知睡到半途被人吵醒,这一睁眼,他竟然变成了一只狗?!

许君赫顿时如遭雷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纪云蘅看着小狗,见它睁眼就是一通龇牙乱叫,发完癫就站着不动了,模样诡异。她隐约觉得小狗有些不对劲,迟疑地将手里的肉饼放在自己碗中,然后弯腰将小狗抱起来,又是拍拍胸脯,又是顺顺后背,慢吞吞地问,“学学,你也没吃东西,怎么好像噎住了。”

许君赫这厢还没从自己变成狗的事反应过来,就被人抱起来前胸后背地乱摸,当即炸毛,嘴里发出低吼声,扭头乱咬起来。

这突然的动作把纪云蘅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让许君赫落到了地上去。

皇太孙一时不防,给摔到了下巴颏,痛叫一声,爬起来就仰着头冲纪云蘅大骂。

大胆刁民,胆敢摔我,你有几条命够我砍?

“汪汪汪汪汪汪!”

快说,此事是不是你使的巫术!

“汪汪汪汪汪汪!”

这小狗叫起来没完没了,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就不耐烦了。但纪云蘅性子极为温吞,并没有丝毫不耐,她蹲下来将小狗平时用来吃饭的破碗往前推了推,推到许君赫的边上,说:“别叫了,快吃吧,我特地把饼里的肉抠出来给你的。”

那模样,像是认认真真地在跟一只狗交流。

许君赫乃是正经册封的储君,无上尊荣。

他走在宫廷中,不管遇见什么品阶的重臣,都要恭敬地低下头,唤他一声太孙殿下。宫人伺候更是万般小心,不敢有丝毫怠慢,各种山珍海味每日都如流水一样在他面前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有人会把狗碗送到他的面前来,让他吃。

尤其是变成了小狗的原因,他的鼻子变得异常灵敏,即便是没靠近那破碗认真嗅,也还是闻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极其冲鼻。他眼睛往那一瞄,立即就看见了散发着恶心味道的馒头,差点一个反胃吐出来。

毫不客气地说,猪吃的都比这好。

许君赫大怒而起,一个飞踢上前,下意识要把那狗碗踢个稀巴烂。然而他尚未适应,忘记自己变成了小奶狗,自然是做不出飞踢的动作的,后腿往前一蹬,将破碗给踹倒了。

“学学!”纪云蘅微微扬高了些声音。

她哪里知道这狗在发什么癫,给了饭也不吃,一个劲儿地叫,好不容易停歇片刻了,转眼就把自己的饭碗给踹了。

纪云蘅抬手,惩戒似地拍了两下小狗的屁股,“为什么不乖乖吃饭?”

这两下几乎没什么力道,软绵绵的,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更像是抚摸。

本就满心怒气的许君赫感觉自己被轻薄,当即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一出口就是连成串的狗叫。

这下真的是发疯了。

这次骂得最凶,也最大声。纪云蘅被吓到了,赶忙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见小狗下一刻就要被气死过去的样子,纪云蘅觉得疑惑又惶恐,也不再劝它吃饭,心想着在碗里和在地上对小狗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它都会吃光光,于是拿上了自己的碗和肉饼,转头跑进屋里去。

留下许君赫独自在院中发泄怒火。

这大概是许君赫活了二十年,最难熬的一个晚上。

他变成了一只狗,一出口只有“汪汪”的声音,这只狗甚至矮得连凳子高都没有,爪子都没长锋利。

日落后,天幕渐深,在天黑之前,许君赫终于在崩溃的情绪中抽出一丝理智来,转头打量起这个小院。

如果许君赫现在能说话,他一定会如实评价,这是他见过的,最破落,最荒败的地方,连皇宫里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所住之地都要比这里好上些许。

小院并不窄小——至少以许君赫以小狗的角度看来是挺宽敞的——但院中没有铺地砖,除却当间的地方像是来回走得多了才有了一条小路的样子,其他地方都长满了野草。夏季正是万物茂盛之时,那些野草无人打理,肆意生长,导致院中看起来更像是无人问津的荒野之地,完全想象不到这里还住了一个人。

他的身后是一棵树,并不非常粗壮,枝叶茂密。树冠中结了不少花骨朵,即便还没有盛开,那浓郁的栀子香气就已经霸道地占领了院子,随着风散在空中,在许君赫的鼻子里尤其明显。这香味儿与馊了的馒头味混在一起,变成了相当奇怪的味道,许君赫闻了两下就有些受不了,迈着四条短腿走得远远的。

许君赫对这小狗的身体没有半点生疏,除了不能说话之外,他几乎能够运用自如小狗的身体,迈动小短腿的时候也非常协调,这更让许君赫隐隐心慌。

如若这不是一个噩梦,如若他再也变不回去,后半生都要变成小狗度过……

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许君赫不知道方才在他面前的姑娘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又为何会变成小狗。

这些谜团与身体变化的惶恐缠绕在一起,完全搅乱了许君赫的思绪,撕扯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一定是有一个原因。许君赫心想,也许是什么偏远部族的巫术,也许是什么古老的恶毒诅咒,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而已。

许君赫站在檐下想了许久,但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如果他一直被困在这该死的小狗体内,那么他就做不了任何事。

夜色降临,月上柳梢,许君赫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跑去纪云蘅的房门前,两只前爪一抬,像个人一样站起来支在门上,一边用爪子拍打门框一边汪汪叫。

出来!

“汪汪!”

别不吱声!

“汪汪汪汪!”

房中的纪云蘅一开始并未搭理。

她的晚饭在天黑前就吃完了,夜色降临的时候点上了灯,坐在桌前看书。

但很快她就开始觉得身体不适,肠胃隐隐痛着,还犯恶心,喉头好像被什么堵着,总有东西想翻上来。

是晚饭有问题,夏天炎热,食物基本不能过夜。今日送来的馒头似乎是昨儿剩下的,没人吃的东西送来了纪云蘅这里,她一口肉饼一口馒头,就着菜给吃完了。

纪云蘅是早产的小孩儿,身体打小就弱,幼年时各种小病几乎没有断过,渐渐长大后才好了些,但也架不住吃了坏的东西。

她不想把晚饭全吐出来,于是又往肚子里灌了不少凉茶,压一压想要呕吐的欲望。

小狗又在外面叫了。

纪云蘅放下笔起身,身体实在不舒服,动作就更慢了,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门外的许君赫已经等得不耐烦,狗爪子把门拍得砰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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