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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赫用小狗的眼睛,能清楚地看见她逆着光的脸,葡萄似的黑眼眸弯起来,正看着他直笑。

许君赫满心烦躁,也不知道这人在傻乐什么,便转过身去,懒得再搭理。

纪云蘅笑了会儿,转身进了房中,熄灯睡觉。

许君赫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想起之前白天会变回去,想必这次也是一样,于是按着烦躁的性子,站在院中等天亮。

他硬是在院中站了一夜,后来实在累了,只能像小狗一样坐下来,扬着倔强的头颅,眼看着天上从繁星密布到东方破晓。

临近天亮时,一阵浓烈的困意袭击了许君赫,他撑着眼皮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不敌,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结束了这极为煎熬的一晚。

纪云蘅睡了香甜安稳的一觉,清晨起来,她推开两边的窗子,将被褥扛去后院晾晒,然后打水洗漱。

小狗学学听到了声音,欢快地跑来,在她腿边绕着圈,尾巴摇得快出残影。

纪云蘅去门口拿来下人送的早饭,分了一半给小狗,而后去房里拿出一卷书,坐在门槛上边吃边看,小狗蹲坐在她的身边。

晨曦的光落下来,笼罩在一人一狗身上,画面格外温馨。

然而另一边九灵山上的行宫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金碧辉煌的寝宫里正持续着一阵咏诵声,香火燃着,屋中烟雾缥缈,除此之外,一点旁的杂音都没有。

所有宫人低着头,贴着门边墙边站着,不敢动弹。

殷琅放轻脚步,行过茫茫烟雾,走到了寝宫的最里头,撩开层层明黄色的纱帐,对着里面的人低声道:“殿下,大师们诵读完毕了。”

许君赫着一身雪白长衣,赤金的四爪蟒点缀在袖边衣摆,长发如墨般泼在身上,丝丝缕缕地散着。

他正压着不耐烦的情绪,闭着眼睛假寐。

变成狗这事儿,他跟谁都没说,若是说出去别人指定以为他疯了。

所以许君赫醒来之后,二话不说让人去了泠州最为出名的寺庙,将和尚请来寝宫里燃香火,诵佛经。

如今将这寝宫里熏得烟雾缭绕,尽是香火的气息,他才觉得身体好受了些。

“让住持进来。”许君赫微微睁眼,淡声吩咐。

殷琅去外面通传一声,很快便带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进来。他身上披着红色袈裟,脖子戴了一串佛珠,虽年纪看起来有六七十,但身板硬朗,步伐稳健,到了许君赫面前,也不卑不亢地行礼,“拜见太孙殿下。”

许君赫开门见山道:“我来了泠州之后便身体不适,噩梦频频,有没有什么法器给我压一压身上的邪气?”

谁知那住持被免礼之后,抬起头来便道:“殿下身上杀孽诸多,血气太重,将来便是成为天下共主,也会是暴虐之君,为祸天下黎民。”

“放肆!”殷琅吓得心惊胆战,一声厉喝,“胆敢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你找死!”

此话了不得,且不说许君赫现在只是储君,上头皇祖父健在,现在谈继位之事,便是明晃晃咒皇帝去死。再说这一句暴虐之君,就差指着许君赫的鼻子骂了,莫说是泠州寺庙的住持,便是朝中随便哪个手眼通天的大臣,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也是掉脑袋的下场。

但住持并不畏惧,神色淡然地将后半句说完:“泠州乃是神明眷顾之福地,所以才会与太孙殿下身上的气息相克,长住此地,或可洗清殿下身上的业障。”

话音落下,寝宫中静了许久。

殷琅一声怒喝让宫人们都吓破胆,赶忙跪下来,将头垂下去呼吸都放轻,生怕这住持惹怒了皇太孙,殃及池鱼。

每一刻的寂静,都是折磨。

许君赫听完整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撩起眼皮看了住持一眼。

他向来是个神鬼不敬的主,来泠州之前根本不信什么神佛,也就是出了变成小狗这事儿,才叫来了这些和尚在寝宫里诵经。

这住持看起来很老了,老的人大多都顽固,头上一根毛都没有,胆子倒是长了满身。

许君赫似笑非笑,“你如此敬重泠州的神明,那你猜猜,他们会不会救你一命?”

住持低下头,平静道:“生死皆由天定,老衲命如尘土,不值得神明眷顾。”

许君赫眼里的笑并不和善,但也没有杀意。

他虽然手上的确沾了不少人命,却也不是因为别人说一两句难听的话就大开杀戒的人,只是寝宫里这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倒是让他颇为满意。

敬,不足以让人信服与忠心,畏才可以。

许君赫没有杀心,但气倒是有的,恨不得当场打一顿这说话难听的老和尚,但看他这把老骨头,两拳下去怕是爬不起来了。

不能动手,于是他骂道:“头上的毛都没剃干净,就敢出来骗人,我看你个老秃驴是活腻了,若非是怕扰了皇爷爷出来游玩的兴致,我先断了你的两条腿再让人给你抬出去,看你供奉的什么能不能将你的腿接上。”

殷琅听得这话,心里吊着的气就散了。

他自小就跟在这小霸王身边,早就把他的性子给摸透,知道许君赫说的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这些和尚却能完好无损地送回去了。

虽然这和尚一副成心找死的模样,但殷琅也生怕许君赫当真对这些和尚动手,落下个性子残暴的坏名声。

当然,许君赫现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住持神色淡然,宠辱不惊,从袖中掏出了一串褐色的珠子,道:“这佛珠供在庙中许多年,浸染了香火气,今日献给殿下,或能稳固心神。”

殷琅是个眼睛极其厉害的太监,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老和尚拿出的东西是个宝贝。

他打小跟在这位得宠的皇太孙身边,在宫里什么东西都见过,瞧见这佛珠,却还是在心里惊叹一声。

许君赫没说话,只将头微微一偏,便是极细微的动作,殷琅就会意,上前将佛珠给接了下来,轻轻放在许君赫手边的桌子上。

“辛苦住持,奴才送您出去吧。”一改方才厉喝的模样,殷琅又是满面笑容,将老和尚给送了出去。

回来时许君赫正看着桌上的佛珠手串发愣。殷琅走过去,将手串捧起来细细检查,又闻了闻,才道:“殿下,这老主持出手大方,此佛珠是奇楠木所制,又盘了多年,浸在香火里,这天下间怕是找不到第二串佛珠能与之相比。”

许君赫伸手接下,十八颗珠子,个个圆润光滑,正正好能戴在他的手腕上。

他心想,香火也熏了,佛经也念了,法器也有了,这回不能再变成小狗了吧?

不过到底有没有用,还是等傍晚才知道。

夏季日长,太阳挂在天上许久,才慢慢往西边落去。

纪云蘅一整个下午都在房中,给小狗做玩具。

她之前给自己做了一个玩具,虽然被小孩儿抢走过几天且玩得脏兮兮的,后来也越洗越脏,以至于晒干之后又硬又丑,但纪云蘅还是决定先给小狗做一个。

说是玩具,不过是将几块布缝接在一起,在里面填上柔软的沙土和棉絮,撑成一个圆鼓鼓的球,再往上缝几条细长的飘带,飘带的尾端挂两个小铃铛。

铃铛是旧的,并不响,但是砸在地上也会发出声音,不吵闹。

纪云蘅很满意这个新做出来的球,爱不释手地捏着把玩很久,很是不舍。

但既然决定了给小狗,纪云蘅就不会据为己有,她站起身,拿着球去院中找小狗。

但不知为何,平日里唤一声就有回应的小狗眼下却不论怎么叫都没应声,纪云蘅在前院后院来回转了几遍,摇着手里的球连喊数十声,这才意识到,小狗不在院中。

她起先以为小狗从后院那个小侧门出跑出去玩了,但行到前院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前院的门底下被掏了个洞。

这门年岁很久了,本身就破旧,木门下方被虫蛀得全是洞,腐木一踢就烂了。

小狗约莫是在院中玩得无趣,刨烂了门,钻出去了。

若是跑出去玩,纪云蘅倒不担心,但小狗从前门出去,就进了纪宅中。如若让宅中的下人瞧见抓起来打一顿,再带出去给扔掉,纪云蘅就无处可寻了。

更何况小狗脾气不好,咬着人了给打死也是可能的。

想到此,纪云蘅就顾不得其他,赶忙将门打开出去。

这些年住在小院里,没有纪家主母的传唤,她是不能出小院的。前些年小院的门一直挂着锁,只有在下人送饭或是在清理垃圾的时候才会将锁暂时打开,后来见纪云蘅守规矩,门锁就给撤了。

这是纪云蘅头一次坏规矩,擅自开门出了小院,边往外走边唤小狗。

就是这么不赶巧,没走几步,撞上了几个婢女迎面而来。

为首的婢女唤作秋娟,是纪家主母的贴身丫鬟,如今在宅中下人的地位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她见到了擅自出门的纪云蘅,当即脸色一变,出口的腔调也十分怪异,回头骂道:“哟,大姑娘怎么出来了?你这些婢子怎么当差的?见天偷懒耍滑,这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纪云蘅只出来这一回就被抓住,吓得停住脚步,白润的脸涨得通红。

她认出这是总伺候在主母身边的婢女,怕她回去告状,让自己受责罚。

“大姑娘,夫人让我们来给你量尺寸,裁新衣。”秋娟上前,不轻不重地扯住纪云蘅的胳膊,笑眯眯道:“许是有天大的喜事儿要落到大姑娘头上了。”

纪云蘅被往回拉了两步,稍稍用些力气挣扎,“我要找我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