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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纪氏与杜月娘平日里少有来往,小纪氏不用杜月娘到自己屋里立规矩,又因宋荣常歇在杜月娘房里,小纪氏也不会怠慢刻薄于她。更兼杜月娘本就是个规矩人,从不惹是生非,小纪氏便是想发作也没理由,只得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一日,正是十五请安之时。杜月娘给主母请过安后,又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双锦鞋,柔声道:“奴婢闲来无事,就给太太做了双鞋。”

小纪氏令丫头收了,道一声:“辛苦你了。”吩咐一声,“拿两匹缎子来赏二姨娘。”即便心里不痛快,正室的气度还是不能丢的。

丫头刚捧了缎子来,就见一个管事媳妇面带焦色地进来,且不是光明正大地禀事,反是上前俯在小纪氏耳边低语几句,接着,小纪氏的脸色也变了。

杜月娘忙接了缎子,识趣地回了自己院子。

小纪氏见杜月娘走了,方问:“章大老爷在哪儿呢?”

“就在门房。”

“请章大老爷进来。”小纪氏拧着帕子,眉心紧锁。

章明进来得很快,一进屋就跪在地上,哭道:“还得请妹妹救你姨娘和你表妹一命啊。”

屋里还有丫头呢,小纪氏瞧着不悦,皱眉道:“表兄赶紧起来吧。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到庄子上了呢?”

章明泣道:“就是,就是为了庶妃娘娘的事。庶妃娘娘想见一见姐妹们,你表妹奉命去了,谁知韩大太太就恼了你表妹,说你表妹私自出府。非但要咱们写了你表妹的卖身契,还把你姨娘跟你表妹撵到庄子上去了,连文哥儿也吃了挂落儿。”

小纪氏一愣,问:“难道表妹没回禀府里一声,私自去的皇子府?”

章明脸色一僵,道:“也不算私自去的。皆因韩大太太厉害,连文哥儿都不愿意跟她说话,为了省些是非,文哥儿就把你表妹带出来了。”

章明再如何含糊其词,小纪氏还是听明白了,斥道:“怎么能这样没有规矩?谁家姨娘会不回禀主母便私自出门的?文哥儿一个男人,行事莽撞就罢了,她在内宅多年,难道连家里的规矩都不知道?”不似章明什么都往纪文身上说,小纪氏到底是纪文的亲姐姐,断容不得这样说自己弟弟。

章明抹泪道:“还是得想个法子,庄子上什么模样,表妹不知道,我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能接了你姨娘与你表妹出来,可就没命了。”

“二弟呢?”小纪氏问。

章明道:“文哥儿挨了板子,养伤呢。侯爷这回是真的恼了,侯爷向来疼爱表妹,表妹好生给侯爷说说……”

小纪氏心里也跟火烧似的,恨不能立刻回娘家看个究竟,只是,这些日子,她颇受冷落,不敢有半分出格惹宋荣不悦。小纪氏攥紧帕子,定一定神道:“父亲定是气狠了,文哥儿都挨了打。这件事,我回去也于事无补。”看一眼章明惊愕的神色,小纪氏道,“庄子上的条件自然不能跟侯府相比,不过,表哥也放心吧。我会派人送些吃用,断委屈不到姨娘和表妹。只是有句话,也得跟表哥念叨念叨。表妹虽是姓章,到底给文哥儿做了姨娘。姨娘是妾,本就低正室一头。若是想像正室一样,是不可能的。”如今宋荣正经纳了个二房,二房还挺得宠,小纪氏很是体会了一把主母面对姨娘的感受。

“妾室有妾室的规矩,这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既是做小,就得守妾室的规矩。表妹、姨娘会受罚,皆是因此故。”小纪氏道,“咱们虽是亲的,也有礼法约束。叫表妹受个教训也好,她这样不把正室放在眼里,日后吃苦头的时候多着呢。”

“若想表妹挺直腰杆,表哥不如争气把官做好。”小纪氏叹口气,到底没直接去娘家为亲娘求情。

送走章明,小纪氏愣愣地坐了半晌。

直待宋荣晚上回家,小纪氏服侍着宋荣换了家常衣裳,方开口说了章姨娘和小章姨娘的事。宋荣问:“你打算怎么办?”

小纪氏忧心道:“父亲定是气狠了,小章姨娘也实在没规矩,二弟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娘家的事,又是父亲的意思,我怎好深管呢?只是,我听说,庄子上苦得很。姨娘到底生养我一场,总不能看着姨娘去死,我想着,往庄子上送些吃食吧。”说完,小纪氏看向宋荣,似乎是想询问丈夫的意思。

宋荣往榻上闲适一坐,示意小纪氏也坐下,问:“二弟呢?”

“说是挨了打,在家里养着呢。”

“既然你明白处置两位姨娘是岳父岳母还有韩大太太的意思,那就不要插手。”宋荣把玩着小纪氏柔软的小手,道,“岳父岳母肯定也气着了,你准备些滋补之物,回家看看岳父岳母吧,安慰安慰老人家。”

小纪氏还要说话,宋荣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要质疑长辈的决定。你回去一趟,好生孝顺岳父岳母,劝劝二弟。侍妾通房,毕竟不是正室,二弟这个年纪,还没有嫡子呢。放开那些小念头,往大事儿上想一想吧。”

小纪氏听得动容,却仍是不放心自己姨娘,宋荣何等人物,不必小纪氏说话,只看她神色,也能将她的心思猜得八九分,道:“岳母并非刻薄人,把姨娘送去庄子上,肯定是岳父的意思。你放心吧,岳母不会对庄子上的姨娘怎么样。再者说了,还有你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看你的面子,也没人会真的苛待姨娘。”关键武安侯夫人不是那样的蠢货。在宋荣看来,武安侯这次的处置倒是颇具决断,再不收了章家这祸根,日后真就要祸患无穷了!

小纪氏这才松了口气,道:“那我明天就回去一趟。”其实,有一件事,小纪氏与宋荣想到了一处。小纪氏隐晦地说:“唉,文哥儿寄在母亲名下,也有好些年了。”话里话外是在担心纪文的爵位。

宋荣正色道:“为人子女者,孝字当先。孝顺孝顺,顺才为孝。”记在嫡母名下有什么用?平日里当嫡母嫡妻是狗屎空气,难道人家生来就是受气的?纪文小时候瞧着倒还机灵,越大越蠢,简直不值一教!

当晚,宋荣去了常青院安歇。他递给杜月娘一个黑色的拳头大的小陶罐,杜月娘接了,笑问:“老爷,这是什么?”打开来,里面透出浓郁的药香。

宋荣道:“防冻手的。以前,母亲的手一入冬就会冻伤,我就找了这种药膏,很有用。”

杜月娘不知宋荣是如何知晓她的手每年都会冻伤的,满心感激:“谢老爷。”

两人说了些话,便安歇了。

第二日本是休沐,小纪氏要回娘家,因事涉内闱,宋荣并没有陪小纪氏一起去武安侯府。

小纪氏从未见父亲的脸色这般冷峻。

回娘家,自然要先去见过武安侯夫人,小纪氏没有在武安侯夫人面前提一句章姨娘与小章姨娘的事,武安侯夫人也没有为难她,直接让她去书房见武安侯。

武安侯问:“怎么忽然回娘家来了?”

小纪氏柔声道:“女儿听说姨娘行事不妥,让父亲母亲不悦。父亲母亲年纪也大了,女儿担心父亲母亲的身体,不回来看望父亲母亲,实在不能安心。”见武安侯夫人脸上并无动容之处,小纪氏道,“姨娘不妥当,女儿惭愧得很,不敢为姨娘求情,只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

武安侯叹一声,指了指椅子:“坐吧。”

小纪氏稍稍放心,上前坐了。

武安侯并没有提二章姨娘的事,反道:“这些年,看你儿女双全,原本我想着你应当过得不错,但似乎又不是这样。你在婆家犯了很大的过失吧?”

小纪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一烫,问:“父亲怎么会这样问呢?老爷待女儿一直都很好。”

武安侯淡淡地问:“那女婿因何会那般大张旗鼓地迎纳二房呢?”

此时,小纪氏方知父亲是指这件事,低声道:“都是女儿不好。”二房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再怎么狡辩,也没人相信。

见小纪氏心思一乱,武安侯问:“家里发生这样的丑事,我已令人噤声,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纪氏咬一咬下唇:“我听章大老爷说的。”

武安侯道:“以后,不要跟章家来往了。”

小纪氏微微心惊,武安侯道:“想一想,我以往有很多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你母亲脾气执拗,性子刚烈,不比章氏温婉。那时,我不该因着跟你母亲赌气就将纪文纪武留在姨娘身边。人的心,就是这样慢慢变大的。甚至,在章氏安排小章氏与纪文私下苟合时,我就该出手处置了。只是,那会儿还顾忌着你们兄妹,也顾忌章氏跟了我几十年,便手软了。”

“父亲……”听到父亲这些决绝的话,小纪氏心思大乱,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跪地相求,凄声道,“不论如何,女儿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姨娘去死呢?就是再生气,父亲也要想一想两个弟弟的心情呢。”

武安侯眼睛微眯,却未令小纪氏起身,叹道:“你想得远了,眼不见心不烦。以后,不要再提章氏的事了,她们不会再回来。如果你真想念她,就想想过去的岁月吧,娘家的事,你已嫁了,就不要再插手。以后,你能依靠的人,是你的丈夫、儿女。不要总记挂娘家的事,更不要做令丈夫不喜的事。”

小纪氏流着泪:“是,女儿记得了。”

“嘉言嘉让,你要善待他们。”武安侯道,“子熙是个明白人,他事事通透,你行事不要忤逆他的心思。”女婿是白痴,会觉着女儿嫁得委屈。女婿太精明,只得劝着女儿三从四德了。宋荣此人,武安侯是真喜欢,不然也不能连嫁二女。可惜的是,两个女儿都未能留住宋荣的心啊。

“是。”

“好了,去前面陪你母亲说说话吧。”

“父亲,女儿想去瞧瞧弟弟,他向来执拗,我想去劝劝他,他定能明白的。”

武安侯话音温和,却有说不出的决绝之意:“不必了。”

用过午饭后,小纪氏便与武安侯夫人告辞,回了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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