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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名为方杲,本是武库司主事,后来被于谦举荐,提拔为兵部员外郎,负责武库司的事务,算是于谦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这次的案件,涉及军器方面,所以于谦就将他带了过来。

听到方杲的话,于谦也回过神来。

他本就不是一个特别愿意去揣摩圣意的人,他有自己的信念。

何况,天子是否有此用意,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身在其位,当谋其政,这些事情,他查到了,看到了,只要他还是兵部尚书一天,就要和他们作对到底!

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于谦将手边墨迹方干的奏疏整理好,然后仔细的用蜡封起来,盖上自己的钤记,道。

“和以前一样,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于是,于谦的身旁,无人注意的暗影当中,走出一个身配绣春刀的锦衣卫打扮的军士。

此人接过奏疏,仔细查看完整之后,再次用锦衣卫的手法封好,躬身一礼,然后默默的退了下去。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尽管这种场景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但是,于谦依旧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按理来说,锦衣卫作为朝廷的正式编制,其中的每一个人,在兵部都有档案可查。

但是,这个人,于谦查不到他的档案!

或者说,他能够看到的,是一份普通到极点的档案。

这个人一年前入伍,档案显示是一个普通军户补缺,父亲是锦衣卫小旗,战死在土木当中,他作为独子,承袭了军户的身份,成为了一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身世,来历都十分清楚。

但是,细查下去,却可以发现很多的蛛丝马迹,譬如,他的家中所有人都已经亡故,而且,那个所谓的“父亲”,的确有个儿子,但是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左邻右坊都说不常见到人。

再比如,这个人普普通通,丢到人群里压根就分辨不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甚至他的职衔,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

但是,自从于谦出京以来,所到之处,所有的卫所千户,百户,他都能指挥的动。

于谦相信,如果不是这次调查军屯,需要借助锦衣卫的力量,他可能永远不知道,天子手下还有这样的人。

锦衣卫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不过,于谦却不多问,他只需要清楚,他的这份奏本,在交到这个人手里之后,会悄无声息的送到天子的手中,不会经过任何的程序。

甚至,朝廷上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份奏本的存在……

当然,作为兵部尚书,有些消息,于谦还是知道的。

譬如,在瓦剌之战当中,边军战损了诸多精锐的夜不收,其中一部分找到了尸体,但是还有一些,却生死不知……

将奏本递了出去,于谦心中松了口气,这才转向一旁进来禀报的方杲,开口道。

“好,你去安排,我们明日启程,去宣府!”

“啊?”

方杲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天子的旨意是昨日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命于谦前去宣府,劝谏太上皇回京。

这件事情没有保密,所以,方杲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当时于谦看完之后,却并不着急,只说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上两日再启程不迟。

与此同时,他吩咐方杲关注好宣府的动态,有何消息立刻来报。

作为于谦的亲信,方杲自然清楚,于谦此次巡边,身负的职责并不只有一个,虽然大人不曾对他明言,但是从很多蛛丝马迹当中,他也大致能够猜测到,大人在查什么。

原本,方杲也以为,自家老大人是调查军屯一事到了关键时刻,所以不方便立刻离开。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眨了眨眼睛,方杲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文书,道。

“少保,下官刚刚说的是,太上皇已经启程归京了,您……”

您不用去了……

天子下旨,就是希望您去劝谏太上皇早日归朝,现如今,太上皇没等人去劝,就已经走了,那还去干嘛?

于谦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看了看手里的圣旨,道。

“你不必多问,去办便是!”

方杲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下去安排。

于谦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展开手里的圣旨,看着上头写着的“全权负责太上皇在宣府的一应事务”几个字,陷入了沉思。

太上皇迎归的事情,于谦其实从来就没有担心过。

虽然在身在边境,但是托锦衣卫的福,京中的诸多大事,于谦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

所以他清楚,太子出阁之事一旦成为定局,太上皇便不得不回去了,无非是时间早晚而已。

至于让他去到宣府“劝谏”太上皇,其意不在劝谏,而在,去到宣府!

大明边境诸镇,以大同,宣府最重,其中,又尤其以宣府为重,历史悠久,兵员众多,关系也更错综复杂。

这一次巡视诸边,于谦从大同,到宣府附近,再从宣府附近,巡视到甘肃,其实绕了一大圈。

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往宣府城里走。

至于原因……

右手轻轻的敲在案上,发出一声声清脆而有规律的响声,于谦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大同伯陶瑾,永乐十四年袭父职,为扬州卫指挥同知,永乐二十一年,调任阳和卫,扈从太宗皇帝北征,性骁勇沉稳,有战功,晋指挥使。”

“正统元年,得安远侯柳溥保荐,故英国公张辅亲试其兵法武艺,擢为都指挥佥事,正统十四年,充左参将,剿平浙江叛乱,四月还师,以功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八月,也先紧逼紫荆关,陶瑾受命随同宁远侯任礼出征,射杀敌酋伯颜帖木儿,朝廷叙功,赐封大同伯,后调任宣府,充总兵官,至今已有半年之久。”

于谦就这么说着,语气平静的将陶瑾的履历细数了一遍。

然后,他停了停,片刻之后,方继续道。

“宣府前任总兵官,为后军都督府都督京营提督大臣昌平侯杨洪。”

“其侄杨信,随杨洪镇守宣府多年,屡立战功,瓦剌一战中,协同靖安伯范广,攻取阳和关,截断也先补给,奠定瓦剌一战胜局,后因杨氏一门已有杨洪晋封侯爵,故授杨信世袭指挥使之衔,准加荫一子为指挥同知,仍于宣府充副总兵。”

话到此处,便说完了。

戛然而止,但意味深长。

夕阳照不到的地方,绣春刀特有的细微碰撞声响起,似乎有人站了起来,然后,归于沉寂……